第一卷 第二天

「那麼,賢斗,就像我昨天說過的,不要表現得像是觀光客喔,也儘可能不要掏出大面額紙鈔。」

隔天早上,我走到玄關準備送老爸出門工作時,他這麼對我叮嚀。我露出苦笑。

「我不是小孩子了,觀光這點小事沒問題的。」

「記得要選人多的道路行走,千萬別去有一絲絲危險的地方喔。」

「就算綁架我,也拿不到任何好處吧。」

我開玩笑地隨口說說,但原本要出門的老爸旋即轉過身來看著我,嘆了一口氣。

「南美洲的綁架案是很可怕的。甚至還有政府高官遭到綁架後,被監禁長達六年呢。就連我和同事平時也都很小心。」

他的語氣十分嚴肅。

「可是,並沒有發生得那麼頻繁吧?」

老爸搖了搖頭。

「前陣子,一個年紀跟你差不多、住在這附近的男孩就被搶匪殺了。他可是當地人,也會遇到這種事。一直住在日本的你也許不會明白吧,但光因為你是日本人——不,光是身上有一點點錢,在這個國家就足以成為綁架的理由。」

那張認真說話的臉孔,比起小時候仰望時還要近在眼前,此時的他彷彿縮小了許多。我知道老爸是很正經地,但他那副完全把我當小孩子看的態度,讓我很火大。

老爸眼神堅定地看著我。

「……我知道了啦。」

我嘟噥應道。老爸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沒說出口就出門工作去了。

鎖上門後,我再一次環顧屋子。

這裡應該比東京住家的起居室大一點吧。牆壁塗的是淺苔蘚綠色的油漆,而在陽光的反射下,整個室內沉浸在一種柔和的色調里。基本的傢具相當齊全,窗戶旁也放有觀葉植物,卻缺少了有人在此生活的氣息,比較像是飯店房間。

這是個缺乏人類溫度的空虛房屋,但是,老爸卻選擇了一個人在這種地方生活。如果是我,就算再怎麼喜歡工作,但要和家人分開,我一定會辭職,絕對。

我恍惚了一陣之後,拿起桌上的搖控器打開舊型電視機。完全聽不懂,所以我試著切換頻道。雖然有播卡通,但難看死了,這絕對無法滿足日本的小孩子吧。

找不到想看的節目,我嘆口氣伸了個懶腰,從眼前的窗戶朝外看去,意外地見到庭院草叢裡五彩繽紛的花朵,以及美麗的青空。

我從沙發上起身。

——既然都到這裡來了,就去街上晃晃吧。

我拿起自日本帶來的愛用滑板走出家門。既然來到了陌生的街道,當然得先用滑板四處探險,因為比起搭電車或公車,這樣更容易了解一座城市。這是我的主張。

我鎖上玄關大門後,環顧四周。看到的是井然有序的街道,清新宜人的空氣,以及仰望天際時蔚藍的晴天。

空氣十分乾爽,讓我覺得身心都很輕盈。也許是因為在南半球重力作用比較小的緣故。咦,真的會有這種事嗎?總之,很像是「自由」的感覺。

經過昨晚一夜的臨時抱佛腳後,我得出的結論就是:只要將布宜諾斯艾利斯這城市,想像成是一個頂端朝北的長方形就好了。

這個長方形就像京都一樣,往東西南北延伸的道路皆整齊地劃分成棋盤狀,長方形的西側緊連著廣闊的大陸,東側則是中止於拉普拉塔河。在長方形的正中央再往東一點,就是那條南北向、出名的七月九日大道,那條大道的中心再往北一點,即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地標方尖碑。這樣整理過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就很容易搞清楚了。

老爸的住家位在方尖碑西邊遠處的富人住宅區。住在這裡並非因為老爸是有錢人,而是日本公司都統一在這裡租房子。

我邊看著地圖邊滑著滑板前進,任由風吹在自己身上。布宜諾斯艾利斯初秋的風十分宜人,道路兩側皆種著花朵盛開的樹木,再搭配上異國風情後,總覺得自己像是成了電影里的男主角。

狀似治安良好的馬路往前延伸,越接近目的地,越可以見到並排的歐洲風格時髦咖啡廳、餐廳以及名牌服飾店。這種地方對我來說,有一股難以接近的氛圍。

有名的觀光景點雷科萊塔墓園(terio de la Recoleta)即是座落在此處。

這裡可以說是死者的城鎮。在遼闊的佔地里,石造的精美建築像是街道般並列排開。但是,那些全都是安放骨灰的靈堂。

藍天下,站在墓園裡的我,興奮地感受這種像是來到了異世界的氛圍。我穿過小徑,一看到罕見稀奇的靈堂便停下腳步拍照,也參觀了阿根廷最家喻戶曉的女性艾薇塔(注1)的墓地。

回程路上,我順便逛了逛街道旁林立的店家,這一天的觀光行程就結束了。一天下來,我既不覺得危險,也覺得用當地語言與當地人聊天很有趣。

我待在家裡等著老爸歸來,但他遲遲沒有返家的跡象。我實在餓得受不了,便翻找冰箱里的東西,開始煮咖哩。經過一番苦鬥總算煮好之際,老爸也剛好回來了。但時間已是半夜。

儘管老爸沒有特別說出口,但他看來有些疲倦。他沒吃咖哩,只是轉著倒有紅酒的玻璃杯,出神地望著杯中液體。發現到我在看他後,他苦笑著朝我開口:

「雷科萊塔墓園好玩嗎?」

你真的想問我嗎?我暗暗心想,嘴上仍是回道:

「嗯,很漂亮喔。那種地方竟然是墓園,真是可惜呢。」

「是啊,甚至讓人想住在那裡頭呢。」

語畢後老爸笑了,又喝了口紅酒。

我大感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以前他在日本的時候,都只喝啤酒的,難道不同的土地能改變一個人?

「葡萄酒好喝嗎?」

「這是公司的產品。和自己有關的話,莫名地就會覺得好喝。」

老爸說完,將玻璃杯舉至燈光下。

「工作很辛苦嗎?」

老爸放下玻璃杯,朝我露出笑容。其實用不著勉強自己笑啊。

「我看起來很辛苦嗎?抱歉。」

「……不。」

一談到工作,老爸像是想起什麼般從房間角落的公事包里拿出一本手冊。那是本封面中心印有巨大紅寶石照片的精美手冊。

「太陽之血——阿根廷,失落時期寶物展——?」

封面上以日文如此寫道,地點是東京的博物館,主辦單位則寫著老爸公司的名稱。更下方則是貼有公司正在販售的葡萄酒小篇幅廣告。

「太陽之血?」

「是歐洲移民搬來此地時帶過來的,據說是世界上最大顆的紅寶石,也是阿根廷的重量級文物。『太陽之血』曾在革命時期一度遺失,再次尋回來以後就一直受到嚴密保護,所以這次能從政府手中借出來展覽,可是很不容易呢。」

也許是有些醉了,老爸說話變得順暢許多:心情也極佳。

「這是老爸公司宣傳自家進口葡萄酒的手段吧?不過為了宣傳,竟然做到這種地步。」

「讓更多人知道我們的存在,可是件很重要的事喔。」

「喔……」

談論工作時的老爸顯得開心又生氣蓬勃。

然而相對地,我的心情卻是越來越沉重。每次我問老媽,老爸為何經常不在家時,她總是回以「工作」這個理由。雖然升上高中後多少能夠理解,但我還是不想聽太多他工作上的事。

見我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老爸苦笑著拿過咖哩,轉換話題。

「好久沒吃到家人做的料理了呢,而且還是兒子做的……」

他很開心地吃起咖哩。

——只要你回日本,每天都能吃到老媽煮的飯啊。

真想說一、兩句話挖苦他。

「明天你打算做什麼?」

我拿起倒蓋在桌子角落上的旅遊指南,指給老爸看。

「我想去波卡(La Boca)這個地方看看,聽說街道五彩繽紛,足球也很有名。」

「那裡也是探戈的發源地呢。不過記得,絕對不能離開觀光路線喔。」

「我不覺得有那麼危險啊。」

「因為你今天去的地方是有錢人居住的地區。波卡那裡更危險,凡事要小心。」

「嗯,我知道了。」

我已經了解,對這種事生氣也沒用,於是老實應聲。老爸邊在玻璃杯里重新倒酒,邊滿意地點頭。

「一想到你可能會發生什麼意外,我就擔心得不得了呢。」

「儘管如此,你還是答應讓我去了啊。」

「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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