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

【七月二十一日(二)下午二點三十分】

阿誠同時從自己的耳朵和接過手榴彈的女生耳中——聽見手榴彈在手上爆炸的轟然巨響。

爆炸聲起初從四片耳膜同時侵入阿誠的意識,但在爆炸聲只剩下殘響的同時,只剩下阿誠自己的耳朵還留有知覺。

白茫茫的景色之中,眼前的影像不知不覺已經恢複成實驗器材室里的模樣。

晴花站在他的視線中央。她寬闊的額頭上披著輕柔的瀏海。一雙茶褐色的眼眸里映照出了阿誠的臉龐。

——由心靈感應能力建立起來的連線中斷了,阿誠的意識回到了自己身上。

他和晴花不知何時已然鬆開對方的手,四隻手癱放在各自的身體兩側。

阿誠轉動頸子檢視了一遍自己的身軀——手、腳、耳朵、鼻子,每個部位都還牢牢接在原本的位置上。他眨了眨眼睛,彷彿前一刻還看到一些人身體被爆炸轟得四分五裂的景象,但現在卻消失無蹤。

理化實驗室中傳來斷斷續續的槍響——是北島的自動步槍。

晴花猛眨著眼睛,接著表現出和阿誠一樣的反應,仔細地檢查身體各個部位;尤其是心臟,彷彿在確認的心臓是否還在跳動一般。

她抬頭看了看阿誠,接著把目光移向實驗教室方向。

阿誠確認性地問:

「志水,剛剛我看到的景象是……?」

這問題很蠢,而阿誠自己也知道。都這時候了,已無須再去懷疑晴花的能力。剛剛那一段由心靈感應能力帶來的體驗,毫無疑問就是現實中發生的事。

北島似乎察覺到步槍單發連發射擊模式切換的方法;槍響已由前一刻宛如快鼓一般的連續噴射,轉變成拉炮般一次一發的單發射擊方式——聽來就好像開槍者一槍一槍地確實對準目標射擊。

「嗯,剛剛那是透過大家的眼睛看到的——理化實驗室里的影像。」

此時晴花身上已不再顫抖,眼神也不再猶疑恐懼。

然而,阿誠心裡忽然覺得不安……

晴花的心智其實有些脆弱,也許平靜下來只是她表面上的反應。

對於阿誠這般想像,晴花皺起了眉頭說:

「你不用擔心啦,我沒事的。人家只是覺得現在好像比較可以控制自己的力量了。」

相較於她口中聽來頗為振作的回應,臉上卻揚起一抹有些僵硬的笑容。

——也許現在她的心靈感應能力已經沒有之前那般失控的情況,但處在隔壁教室的班上同

學可是有很多人都被殺了呀,這種情況下她不可能沒事。而她只是想讓阿誠不要為她擔心而已。

實驗器材室里的空調仍正常運作著。冰涼的空氣吹向阿誠的頸子。他感覺到之前待在悶熱的實驗教室而覺得火燙的身軀疾速冷卻了下來。之前在理化實驗室內一直爬滿身上的雞皮疙瘩不知不覺也全消退了。

——沒錯,就是北島!

這傢伙徹底瘋了。他竟然對自己的朋友……不對,應該只能說是同學——他對自己的同學開槍濫殺。這傢伙腦袋一定有問題。

北島這人絕對是未來會毀滅這個世界的人。而且這個極度危險的傢伙正在隔壁教室里瘋狂殺人。

阿誠對晴花點點頭,接著便以目光搜尋著實驗器材室……逃脫的路線不多;頂多就是從與走廊連接的門逃往被自衛隊佔領的校舍,或者是從窗戶跳出去而已。這裡是四樓,從地面到位 在四樓的這扇窗大約十二公尺高。從這個高度往〗卜跳不太可能不受傷。

理化實驗室仍舊傳來沒有節奏感的響板敲擊聲。這是致命的倒數計時。一旦這聲音停止, 那個發了瘋的同學就會殺進實驗器材室。

阿誠走到窗邊,撥開窗帘往窗外的地上看。看來相當堅硬的柏油路面在夏日熾烈的陽光下

烘烤著發出熱霾。要是讓運動神經遲鈍的晴花從這裡跳下去,那絕不是骨折可以了事的。理化實驗室中央的窗子下方還躺著摔爛在地上的田山。阿誠看了田山一眼,接著搖頭撇開視線。

他心想,也許有可以利用校舍屋外的遮雨棚逃到樓下去。然而,最靠近他們的遮雨棚還是得經由理化實驗室的窗子下去……此時阿誠忽然有種感覺,也許被檜山雄二射殺的田山就是打算利用那個遮雨棚逃走。

晴花帶著急切的聲音說:

「矢口,他馬上就要來了……」

晴花透過某個同學眼中的視線看到理化實驗室內的殺戮景象。

——馬上就要來了?阿誠差點沒反射性地將這聲質問吐出去。

槍聲開始出現較長的間隔。阿誠與晴花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們無法從窗戶逃脫。再說,如果窗外的直升機是電視台所有的,那麼在阿誠拆下窗帘的瞬間,自衛隊的人早就應該透過新聞掌握到山本跟北島搶得槍枝的情況……而他們應該也聽見現在理化實驗室內的槍聲,卻沒有即刻出面壓制北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阿誠馬上就想到答案——這支自衛隊超能力部隊打算儘早清除他們這次行動的目標對象。 為此,他們甚至不惜殺掉所有師生。而現在北島的所作所為完全正中了他們的下懷。如此一來,他們不用弄髒自己的手,北島一個人就可以幫他們殺光這個一 一年五班所有學生。而若是他們欲清除的目標對象人就在二年五班的學生之中,他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阿誠走回晴花身邊,伸手指向走廊。

「志水,你可以感覺到走廊上有人嗎?」他小小聲問。

晴花短暫地閉上眼睛,接著馬上睜開。如果不注意看,甚至會以為她只是稍微眨了眼。 「有,有兩個人在走廊上。他們身上穿著跟一開始破窗而入的自衛隊士兵一樣的服裝;其中一個人舉著槍面對著理化實驗室,而另一個人則是同樣將槍口對準了我們這個房間。」

「可惡……」

自衛隊的人當然沒打算放過北島。他們要等北島殺掉班上的所有學生之後再衝進去把北島料理掉。而此時若是阿誠跟晴花從實驗器材室通往走廊的門出去,形同飛蛾撲火地自己闖進自衛隊士兵的火線之中。

眼下的狀況形同絕望。

阿誠看著晴花,晴花也回望著他。

她以眼神鼓舞著阿誠,但他們現在真的無路可逃。

——如果我有超能力的話也許事情就不一樣了……阿誠暗自詛咒著無能為力的自己,為什麼?為什麼我沒有超能力呢!

他焦慮地咬牙切齒,在心裡咒罵著,為什麼我的超能力沒有覺醒?如果我的超能力有覺醒的一天,那應該就是這時候了吧?……根據課本上的敘述,一般超能力都是在當事人受到極大的精神負擔時出現的。而他現在所受到的壓力之大,應該是過去從未經歷過的。

——拜託!我不想死在這裡呀!我好不容易跟志水又拉進了距離!我不想死!開什麼玩 笑!我不會也不會讓志水被殺的!

阿誠閉上眼睛,打從心底乞求著。

——拜託!拜託!隱藏在我體內的力量!拜託清醒過來吧!

他極盡所能地祈禱著,專註得甚至忘了呼吸。就在他感覺到身體缺氧的時候,眼底忽然閃過一道光芒——

由於他過於用力地閉著眼睛,使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視線無法聚焦。

理化實驗室內的槍響停歇,實驗器材室內只聽得見兩個人的呼吸聲。在朦朧的視線之中, 通往理化實驗室的門被踹開。

北島來了。而此時的阿誠仍舊是個普通人。

【七月二十一日(二)下午二點三十三分】

「報告,二年五班的學生還剩下三人。」

屋頂傳來擁有透視能力的藤間回報。

「好,繼續監視他們。另外,在理化實驗室門外待命的甲斐跟谷口準備好了嗎?」

「他們兩人都已經做好攻堅準備,隨時可以攻擊。」

藤間以透視能力判讀了甲斐和谷口的狀況做出了回應。

由於新聞媒體派出了擁有無線訊號接收器的轉播車,使得這支部隊無法使用最新、最輕的耳掛式無線通信器材,這點讓二村覺得焦躁。舊型的加密收髮式耳掛通信機在他耳朵邊產生莫名沉重的觸感。

他坐到訓導主任的辦公桌前。他早先的決斷造成了此時相當大的心理壓力。

——他可以制止北島的殺戮行徑,但他卻任由此事發生。

現在班上剩下三人。二村的決斷造成了二十名學生喪生,那麼剩下來的三人之中非得要有他們此次任務必須清除的目標對象不可。

他按下耳邊無線電的按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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