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我在自己房間里悶頭大睡。我看著天花板,發出有如牛蛙般的沉重呼吸聲。
家裡非常安靜,就算凝神細聽也沒有任何聲音。老姊今天不在家,也不會和平時一樣突然回來。聽說她跑去溫泉旅行了,而且還是一個人去的。
連家事都沒辦法做好的米蟲居然跑去泡溫泉。沒有需要療愈的疲勞,還特地跑去溫泉聖地泡澡是怎樣?根本只要在屋齡接近三十年的我們家裡,泡在就算縮著腳還是進不去,像是古代棺材桶那種浴缸里就好了。
因此,今天沒必要在車站前的購物中心換衣服,直接在家裡光明正大地換女裝去打工就可以了。
可是,我不想出門。反正去了也只會被宣布革職而已。
只要一回想起昨天的事,我就會忍不住想把頭埋在枕頭裡扭來扭去。我就是表現出了那種程度的失態。沒想到自己居然走進男廁,而且還被小桃撞見了。被她看見我以站姿正要上膛發射的瞬間。
絕對穿幫了。
而且在那之後,我還直接穿著便利商店的制服跨上腳踏車沖回家,也就是說我很窩囊地逃走了。所以我不想去上班,可是又不能不去。
掛在牆上的便利商店制服——再這樣下去,我很有可能被冠上逃避工作又偷走制服,是巧克力便利商店史上最爛人渣的這種污名……不,事實就是這樣。事到如今,不論如何彌補都已經來不及了。
而且書包也還放在店裡的置物櫃里,那間店裡應該沒有會擅自亂翻別人書包的無恥之徒吧……有一個人可能會那麼做就是了。不論如何,早晚還是得把書包拿回來的。
雖然很憂鬱,但是別無他法。
我慢吞吞地起身,開始換裝。
就算在房間里穿上裙子、戴上假髮,心情還是完全沒有變好。
在男兒身已經被揭穿的現在,再做這種幼稚的變裝還有什麼意義嗎?
至少小桃還不知道我是和她同班的南里湊人。只有這件事實是非得保密到底的。
我換好女裝離開房間。在空無一人的家裡穿著裙子走動是一件相當新鮮的事,讓我有種奇妙的難為情感。
我走出玄關,跨上門口的腳踏車。這時突然有人拉住了我的制服。
我回過頭,看見一雙纖細的手指正輕輕抓住我的裙子。
近處響起聽過的聲音——
「……找到你了。」
小桃正雙腳跨在腳踏車上。
「咦——店、店長……」
太過突然的情況讓我不知所措,無法好好講話。我的嘴巴像鯉魚似地張合著,小桃微微鼓起臉頰說道:
「琳奈,你履歷表上的地址寫錯了吧?我剛剛過去那邊,可是只有空地耶?我還以為你已經搬走了。」
我為了隱瞞真實身分,所以在履歷表上寫了假地址。當然,全部亂寫的話是會被當地人看穿的,所以只能把巷弄的部分稍微做了一點改寫。
「不過好險,還是有找到人。」
小桃笑了起來。
「咦……可是,為什麼……」
「……昨天真是對不起。發生了那種事,我想你今天一定覺得很不想來上班……所以我是特地來接你的。」
小桃擦著鼻子下方的汗水,頭上也浮現一顆顆的汗珠,瀏海凌亂地貼在臉頰上。
那種事——回憶剜著我的胸口。
「我去打掃廁所,敲了門後沒有回應想說沒人在,所以才直接打開了門……」
小桃一臉抱歉地低下頭。
我也因為覺得自己太丟臉而咬著嘴唇低下頭。
「真的很對不起……」
小桃的手指抓著我的制服,我靜靜地搖頭。
是我不好,小桃一點也沒有錯,完全沒必要道歉。
「呃……雖然我不太會說……」
要說什麼呢?宣告解僱嗎?還是斥責我用假身分的事呢?
不管如何,我以為我都做好欣然接受的覺悟了。
可是真的面對現實時,果然還是覺得很可怕.很想逃走。
「……那個啊,便利商店和學校不同,有很多各式各樣的人哦。大家都有自己的內情呢。」
我輕輕點了點頭。
那倒是沒錯,穿女裝來打工的高中生,正是最符合「各式各樣的人」的情況了。
「不過啊,那些事情在便利商店裡都是很普通的事哦?」
「……是這樣嗎?」
我不知不覺地問出口。
「沒錯!不管是在便利商店工作的人,還是來買東西的人,都有各式各樣的類型,當然其中也有讓人傷腦筋的人……不過,我覺得不好好地去理解他們是不行的。不打算去理解是最要不得的,那種事是最要不得的。」
「是這樣啊……」
所以也可以去理解女裝高中生嗎——這種話我當然問不出口。
因為就算不用問也知道那是異常的情況。不論用哪種常識的尺標去看,都不可能看成「普通」吧。
「所以啊,只要瞭解情況,不論對方是什麼樣的人,都可以好好地去理解他們哦。」
看來小桃不是為了責備我才來找我的。
原本應該是要看不起我才對、連我的臉都不想看到才對,不過,小桃還是如此顧慮著我。
「我覺得琳奈你果然很厲害,因為我沒辦法像你一樣……」
「……咦?」
「嗯?」
小桃歪著頭。
「啊,沒事……」
「我啊,雖然剛才說得好像很了不起似的,不過對於世界上的事還是完全不瞭解呢。所以不知道有這種主義的人……」
小桃臉頰微紅,以含蓄的視線看著我。
「咦?主義……?」
「啊,可是門還是要鎖好哦?你今後要注意這點……」
「什麼?」
「嗯?」
鎖門?
感覺起來,從剛才起兩個人的對話內容就完全對不上。完全不去提到我的性別,也不問我原因。
「那個,這是什麼意思……」
「嗯,也就是說——」
小桃向前采出身子,從正面注視著我的雙眼。
「我覺得,可以站著上廁所的女生沒什麼不好的!」
「咦!?」
「我覺得那是個人的自由!而且可以做到那種事的琳奈很帥氣呢!」
小桃的眼神很認真,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很、很帥氣……嗎……」
我被小桃充滿熱情的發言所壓倒,只說得出這些話。
不過也因此明白為什麼兩個人的對話兜不起來了。
「那個,店長……」
「什麼?」
「如果……只是假設的話題哦?」
小桃驚訝地抬頭看著我。
我接著說道。
「如果巧克力便利商店的員工里,有穿女裝的男生混了進去,你會怎麼想……?」
小桃聽了皺起眉頭,大聲笑了起來:
「咦——?沒有那種人啦。」
天真無邪的笑容。
我看著她的模樣,確認到一件事。
——沒有穿幫。
有點難以置信。
不是帥不帥氣的問題。平常是不可能想到那邊去的。女孩子站著尿尿,不論怎麼想都很困難。
應該吧。
「嗯——……不過如果真的有那種人要怎麼辦呢?他應該也是有苦衷的吧,不過我會嚇一跳就是了。」
小桃以彷佛聊著遙遠國家的奇妙風俗似的語氣說道。
看來她是真的沒有發現。
「啊,這裡是琳奈的家對吧——」
小桃突然仰望著我後方。
我像是排除了一切阻礙般如行雲流水似地往門口一站,擋住以毛筆寫成的『南里』家門牌。
「?怎麼了?」
「沒、什麼事都沒有!」
我拚命搖著頭,好像要把脖子扭斷一般。
小桃疑惑地歪著頭,將腳踩在自己的腳踏車踏板上。
「那,我們去上班吧?」
我點點頭。
小桃的臉頰上,滑落了一滴汗水。
我們兩人一起騎著腳踏車。
我一面看著騎在我前方的小桃背影,同時因為事情沒穿幫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