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九章 歸途

雖然小春的身材遠比自己還要嬌小瘦弱,但背起來還是頗有分量。而那些古道具雖然每個都不太重,但一次九個合起來,也佔去不少空間。而且他們似乎又在包袱里變身了,一直動個不停,有好幾次差點不小心掉落,令喜藏擔心不已。就算他以嚇人的聲音警告他們「安分一點」,但感覺付喪神們還是置若罔聞。

「市街改變好大啊。」

小太鼓太郎感慨萬千地說道。看來,他從包袱的縫隙往外窺望。

「真的耶……感覺好像來到國外。」

你根本就沒去過國外還這樣說——發梳姬笑著道,鐵扇怪卻說「我去過哦」,道出驚人之語。

「我之前的主人說『真想趁在世時去國外看看』,因而偷渡前往上海。當時我陪著他一起去。」

「就只為了這樣的理由而甘冒危險?要是被查到,稍有差池,便是死罪耶?」

「他坐上外國人的船,到達上海後,一上岸馬上穿幫。立即被送回船上遣返回國。回國後雖然躲過死罪,但好像被判永久在家閉門思過。」

「好像?後來的事你不知道嗎?」

「因為回到日本後,他的家人經濟拮据,把我賣給了荻之屋。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不過他是位性格豪爽的男人,之後應該也度過了愉快的餘生吧。」

距今十年前,那應該是文久年間——江戶幕府即將瓦解的時代。在世道荒亂的時代,竟然有人會為了如此單純的理由而密謀偷渡,這令喜藏大感匪夷所思,但眾付喪神卻是頻頻發出感佩的讚歎。

「鐵扇怪,你也度過一段很有意思的日子呢。像我以前曾待過蝦夷⑴。那裡天寒地凍……剛來江戶時,這兩地間的冷熱差異還令我大吃一驚呢。」

聽完茶勺怪說的話後,杓文字以充滿羨慕的語氣說「真好」。

「像我,打從出生就沒離開過江戶。當然會想到其他地方去吧?」

杓文字同意鍋怪說的話,但他接著道:

「不管待在什麼地方都無所謂,我倒是更在意我的買主住在什麼樣的宅邸。好不容易被人買走,要是又住在破屋裡,那多沒勁啊。」

店面被說成是破屋的喜藏,故意用力搖晃包袱。

「哇—確實……沒錯。比起……去其他地方,被什麼人買走……更為重要。」

杓文字一面搖晃,一面重複剛才說的話。

「買主確實很重要。要是不小心被妖怪買走就糟了。不過,沒有鑒識客人的眼力,卻還當古道具店的老闆,以後這種不小心被賣掉的事,恐怕還會發生哦。」

被付喪神聯合起來嘲笑的喜藏,將包袱的開口綁緊,讓裡頭的空間變得更小。

「噢!喂!」

真是個沒幽默感的傢伙——鐵扇怪語帶訕笑地說道。

「和多聞差多了。那傢伙每天晚上都請我們喝酒,還講有趣的笑話給我們聽。」

「對我則是彈三弦琴,唱小曲給我聽。」

他聲音真迷人——發梳姬一臉陶醉地說道,對發梳姬有意思的堂堂水壺則是一臉無趣地暗哼一聲。

「就算這一切都是那傢伙施展的幻覺也沒關係。真想再吃一次河豚啊……」

鍋怪好像每天都叫百目鬼請他吃最愛的河豚。妖怪說來還真是容易被金錢和物質收買。不論金錢還是物質都沒那麼充裕的喜藏,以低沉的嗓音說道:

「既然他那麼好,我就再把你們賣給他吧。這次絕不再把你們贖回來了。」

小太鼓太郎聞言,馬上呵呵笑出聲來。

「不過話說回來,真沒想到你會來帶我們走。古道具店老闆將有付喪神棲宿的古道具贖回,光想就覺得好笑……」

我笑到停不下來啊——小太鼓太郎像在極力壓抑從腹中不斷湧出的笑,發出顫抖的聲音。我根本就沒道理被你們嘲笑——喜藏沉著臉說道,但他的行徑確實很怪異。比起這個,他一想到扛在背後,全身癱軟的小春,便有點替他擔心。

他轉頭瞄了一眼,只見小春長長的睫毛伏貼,動也不動。雖然張著嘴,但只聽見微弱的呼吸聲,與他平時的睡姿大不相同。難道是因為四處奔波的緣故?小春那宛如將平時貯存的力氣全部用盡的模樣,跟玩得累過頭的人類幼童別無二致。

(……真拿他沒辦法。)

喜藏強忍著想將他拋進河裡的衝動,很不情願地背著小春。背著他一路從愛宕山走到淺草,手裡還拎著裝有古道具的包袱,當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但付喪神們在包袱里嘰嘰喳喳個沒完,更令他吃不消。

走了一個半小時上腥過一座舊橋的喜藏,終於回到荻之屋所在的市街。這條商店街的店家幾乎都開店了。走在大路上時,人們的視線全往他背後的小春匯聚,但喜藏對人們想詢問原由的視線視若無睹,冷冷地走過。

「真是的,人類怎麼都那麼認真啊。竟然一大清早就開始工作。他們的壽命明明就這麼短暫,何不悠哉過日子呢。」

可能是因為四周人多,有所顧慮,發梳姬如此悄聲說道,喜藏在走進巷弄後回答道——如果可以悠哉過日子,當然會這麼做啊。

「不工作的話,就沒飯吃。而且還沒地方可住,只能餓死街頭。因為我們沒辦法像你們一樣仰賴人類而活。」

巷弄不同於大路,由於沒鏟雪,每當一步踩向地面,便會發出沙沙的聲音,聽了很不舒服。喜藏心想「等回家後,得先把草鞋清理乾淨晾乾才行」。

「我們根本就是被一個長相可怕的人類奴役。想想,我們還真是好脾氣呢。」

你說是吧?茶勺怪朝硯台精咬耳朵,但硯台精一聲不吭。茶勺怪見硯台精自從離開百目鬼的宅邸後,一句話也沒說,頗為在意,不時會向他搭話,但硯台精始終沉默以對。

「……」

在意硯台精的人,不光只有茶勺怪,倒不如說,最在乎的人其實是喜藏,然而,儘管他很想問一句「在百目鬼呈現的幻影中出現的硯台精,真的是他本人嗎?」卻開不了口。雖說付喪神都是妖怪,但他們一共有九個,而且就在旁邊,在這種情況下開口,委實尷尬。喜藏自己也覺得,這種時候害臊,簡直就像小姑娘似的,真不像話,而就在他暗自苦惱時,已來到自己家門前。

就在他準備從後門進入時,小春突然全身緊繃,開口道:

「……庭院里有人。」

(難道是……)

喜藏放下小春,將包袱交給仍未清醒的小春保管,躡腳打開後門,悄悄走進庭院里。接著將立在門邊的掃帚握在右手中做好準備,一步步往屋子靠近。這時,他看到屋檐下有個人影。正好位於暗影下,看不清對方長相,但看得出是名男子。喜藏轉頭望向小春,他雙手捧著包袱,面露微笑。喜藏見小春這樣的表情,心中感到納悶,但他還是提高警覺,以持刀的架式緊握掃帚,一個箭步向前,舉起手中掃帚,朝蹲踞在屋檐下的人影劈落。

颼~

「……咦?哇~」

喜藏在千鈞一髮之際,停住手中的掃帚。動作之巧妙,連他自己也佩服不已,他身後的小春發出「噢—」的一聲讚歎,接著響起一陣沒什麼誠意的掌聲。喜藏仍舊擺著防備架式,接著他收起掃帚,以不客氣的口吻喊了一聲「站起來」。

「唔……啊?喜藏?小春!你們平安回來啦!有沒有受傷?」

彥次鬆開抱頭的雙手,站起身敞開雙臂,但等了良久,喜藏和小春都沒投入他懷抱,他只好掃興地放下雙臂。喜藏斜眼望著彥次朝他走近,低聲說道:

「你在那裡做什麼?」

這樣是非法入侵耶?彥次沒回答,小春倒是先搶著說道。

「哼,你終於淪落為小偷了。」

「俗話說,防人之心不可無,指的就是這個。山中無老虎,你這個猴子就作亂啦!」

聽他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彥次笑容就此僵在臉上。

「至少可以確認你們的嘴巴沒事。」

「你怎麼會在這裡啦?」小春邊解開包袱邊問道。

「不,我不是在喜藏家過夜嗎?醒來之後,你們兩個都不知去向,所以我向店裡的妖怪們打聽。結果得知,你們原來是去闖那傢伙的巢穴了。」

真是太見外了——彥次盤起雙臂低語道。

「歸咎起來,事情是因我而起,所以應該帶我一起去才對……」

明明沒半點骨氣,卻又講得氣概十足,喜藏毫不客氣地訓了彥次一頓。

「不知道是誰睡得跟死豬似的。況且,就算你醒著,也不能帶你去。明知你只會絆手絆腳,為什麼一定得帶你去?」

「可是,如果可以拿我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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