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逆雨向前,粗茶一服! 第九章 和尚遺名字之段

雨天時派報特別辛苦。安全帽外出去的視野會變差,機車輪胎也容易打滑。怕被淋濕而以塑膠布覆蓋的報紙也和平時不同,變得很難搬運。派完報後,身體一些地方莫名僵硬。而這兩天雨一直從早下到晚,連心情都受潮了。

好不容易送完晚報從派報所回來時,正巧哲哉提早結束練習正要回去。

「是要看屋呀,有個客人說無論如何非要今天去看不可啊。」

原來如此,難怪雖然今天是來練習的日子,卻難得地穿著襯衫和輕便的長褲,似乎要直接去工作。只見哲哉黯淡地嘆氣說明明是難得的假日。

「吶,話說回來,我們的茶會最近怎麼了?完全沒人在約呀。游馬同學,你去不穩先生那兒問問。」

自己去問不就好了?游馬邊想邊隨便應了兩聲。拿著脫下的濕漉漉防風夾克,只覺得沒勁,反駁什麼的也只覺得麻煩。

「你要去不穩先生那兒呀?」

志乃從茶室里探出臉來。

「我正好試做了水無月(注105),替我帶過去吧。畢竟老拿人家的也不好意思呀。」

「我不是要馬上去……」

「快一點比較好,不然會變硬呀。等等啊,我馬上包起來呀。」

才剛回來就馬上被趕出去。儘管覺得無奈卻毫無反抗的力氣,於是游馬撐起了傘。

寺院書齋里遍地習字紙,只見不穩拿著毛筆專心揮毫。根據夫人所說,因為雨天不能打掃院子,於是不穩便一直是那模樣。

「這是在寫什麼?抄經?」

看來像是羅列著漢字的抄寫。

「是圜悟(注106)。」

游馬雖然發問但沒什麼興趣,於是視線朝著外頭游移。雨流過窗子,另一頭只有厚重的雲層。不穩邊將毛筆在硯台上沾著邊問。

「外頭的聲音是怎麼回事呢?」

根本沒什麼聲音,只有雨聲而已。

「就只是下雨。」

不穩喀地輕輕放下毛筆。

「鏡清問僧,門外為何聲?僧答,雨滴之聲。」

「啥?」

「有一天,一名叫鏡清的師父問年輕僧人,『外面是什麼聲音?』年輕僧人回答,『是雨落下的聲音。』」

不穩手指著的壁龕上掛著寫有「雨滴聲」的字軸。游馬不曉得該說什麼好,只覺得莫名其妙?

不穩再度拿起筆,回到抄寫中。

夫人將游馬帶來的水無月和茶一起端來。嘴巴一碰到燙口的煎茶時,游馬全身顫抖了一下。身體似乎比自己以為的還冷,說起來好像還有些發燒。

不穩那兒溜出了一張紙,上頭寫著「草里漢」。

「這是什麼?」

「『草里漢』,總之,就是毛頭小夥子的意思。」

又有一張,是「明 珠 在 掌」。

「這指的是每個人都有顆玉珠,若不去琢磨便沒有意義。」

接著又來,是「卧龍」。

「這是耐心等待有天要登天的龍。」

游馬邊咀嚼邊撿起紙。

「不穩先生,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的嗎?」

如果送點心來還要被說教,那可令人受不了。

「不,在下沒那個意思……那麼,這個如何呢?」

於是不穩又寫了一張並遞給游馬。「日日是好日」。

「這個的話您應該曉得吧?可以念成にちにちこれこうにち,或是ひびこれこうじつ。」

這可就在一些地方看過了。

「意思是每天都是好天氣。」

「不,這不光是天氣的意思,而是還有更深的含意。」

「不穩先生,你不會想要開始說明那所謂更深的含意吧?」

「咦?」

「我只是聽志乃小姐的話拿點心來,還有點頭痛。雖然不好意思,但我這狀況實在不想聽太難的話。」

「不,在下想說的,只有這些話皆出自一本名為『碧岩錄』的書。請問您知道這本書嗎?」

游馬又咬住一塊水無月,接著搖搖頭。

「我就是討厭去記那些東西才離家出走的喔。我想您應該知道。」

「……這樣啊,您不知道啊。『碧岩錄』是對數百公案加以注釋,也就是說,對禪僧而言是像教科書或參考書的讀物。」

「我就說不用跟我說明那些了。」

「可是您一開始問了吧?說這是什麼。」

啊啊,原來如此,是那麼回事啊。不穩正在抄寫那個叫「碧岩錄」的東西。

「不,有點不同。整理『碧岩錄』的是一名叫圜悟克勤的禪師。在下抄寫的是這位大師的墨跡,但並不是『碧岩錄』本身。」

圜悟克勤是中國宋代的禪僧,他是臨濟義玄(注107)的弟子的弟子的弟子的門下的弟子。圜悟的弟子的弟子的弟子的……弟子的時候,臨濟宗傳到日本,所以圜悟在日本的禪林也是非常受到敬重的高僧。

「如今不論參加哪一場茶會,都理所當然地掛著寫有禪語的字軸,但最先掛掛軸的是哪位呢?」

「不知道。」游馬的頭歪向一邊。

「是珠光。在那之前,茶會上幾乎都掛畫。珠光是第一個掛上高僧墨跡的人。而他掛的,正是圜悟的字。據傳,珠光說那是從一休宗純那兒得到的。」

「一休指的是那個一休和尚?」

「沒錯。」

「耶——茶的開始是從一休和尚開始的啊。」

「也可以這麼說吧。」

「所以茶人才會那麼喜歡玩臨機一動啊。」

不穩「咳」地清了清喉嚨。

「不,那是……在下說到哪了?啊啊,對了,圜悟墨跡是作為對珠光的認可證明,因而從一休禪師那得到的。也就是承認珠光通過修行了。」

「所以珠光也變成機智博士了。」

「玩笑還請適可而止,那當然是指禪的修行。請聽好了,那貴重墨跡是中國古代的高僧寫的,從老師手中傳承、作為對過去修行的認可。將那墨跡掛在壁龕並點出來的茶會是什麼樣的呢?會是消遣的茶嗎?」

游馬也覺得那應該不是消遺的茶,而是充滿專註心意的茶。

「所謂的墨跡,原本就是有那樣的心態才能掛的。那是表示自己的修行達到何種法統的證明。有時是仰望先人們的背影,而有時也會正面對峙吧。春天是『一華開』,夏天是『雨滴聲』,全年皆能使用的『日日是好日』等,我認為原本並不是這個用的。如此將禪學帶入茶席的第一個人物是珠光,而當時掛在那兒的就是圜悟的墨跡。圜悟傳到日本的墨跡不少,但傳說其中由珠光自一休手上接過的那幅圜悟墨跡,才是茶席掛軸的第一字掛。」

「那就是這個?」

「……聽說是那樣……」

音調有些變得低沉。不穩從方才起便一直抄寫的,是某展覽會的圖像照片。他把那些放大影印,像是範本般地臨摹起來。旁邊還有其他的影本。問那些又是什麼,說也是圜悟,不過,無論怎麼看都是不同的筆跡,教人很難同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然後?你為什麼會開始做這種事啊?」

「是的,因為今出川先生拿來了一個有些意思的物品。」

幸麿那兒大約在一周前接到風林堂的電話,說是有個東西想請他看看。

風林堂的主人在那之前沒多久,才前去伊賀上野的民家收購。由於改建住宅,因此想把一些來歷不明的古董脫手。說到伊賀就是忍者之鄉,而那戶人家和名門藤林家有深厚的關係,說不定會有忍術秘笈「萬川集海」的古老抄本,因此風林堂便懷著期待前往。那本書似乎在那業界中無人不知,有如忍術的百科全書。已有客人表示如果真出現了便要買下。

事實上,整頓該町的行政單位為了忍者之鄉的觀光資源,早已將比較重要的物品搜光,因此風林堂沒有什麼重大發現。頂多只有一把模仿忍者所用、將刀身塗黑的短刀。

風林堂的主人腦海中浮現出「萬川集海」,因此除了刀劍類,也會注意書畫。然而,他馬上就知道這番期待是希望微渺。這個家的代代當家看來對書畫沒興趣,保存狀況極差。別說保管了,根本就是把這些當垃圾。箱子里看來儘是被老鼠啃過的物品,若不是因為工作,應該沒有人想碰吧。之前似乎已有專家來鑒定過,因此幾個尚稱有價值的東西早在那時被帶走了。換句話說,留下來的是垃圾中的垃圾。

風林堂不想要那樣的東西,但是委託者希望能將倉庫清空。而且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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