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逆雨向前,粗茶一服! 第八章 霧中戀路之段

為求保險起見,出院的風馬在旅館靜養數天。有個自小的青梅竹馬聽聞,說京都的所有旅館都客滿了、這時期不可能找到落腳處,便替他準備了間房間。儘管小門小派,但真不愧是有歷史的茶家。

「只不過,究竟是誰把武藏的茶杓給拿了出去呢?」

不明真相的栞菜總是懷疑地歪著頭。

「好了,這樣不是很好嘛,東西平安回來了啊。可喜可賀、可喜可賀。犯人現在肯定也已經悔過,心底想著再也不做這種事了。有時事情比起逼著人家、讓人家丟臉,不如什麼都別說,輕輕打發就好。這是武士的情理啊。」

風馬顧著自己的意說著,游馬邊剝開和室桌子上的饅頭,邊翻白眼瞪了祖父一眼。

雖然游馬沒什麼事,但被旅館寬敞的浴場吸引,只要榻榻米店的工作結束,便會來這兒。在散發羅漢鬆氣味的寬大澡缸里,身心都能溶化般的放鬆,那些小事,啊啊,都無所謂了。

「話說啊,你也差不多可以拿著『野分』茶杓回來了吧。」

祖父在蒸氣的另一頭說道。把人當作小偷,居然還能說出那種悠哉話。

「公子非常擔心你明年的考試該怎麼辦喔。」

這種時候還談什麼大學啊,從夏天開始可就沒念過書了。雖然說不迷惘是騙人的,但再怎麼思考也沒用,索性就不想了。

用泡澡當餌叫來游馬,栞菜一直想替游馬做劍道練習。她甚至極其周到地借了附近的道場,什麼「流汗後入浴會覺得更舒服喔」,把話說得貼心,但其實是把竹劍劍尖抵著游馬喉嚨來邀人。於是游馬奉陪了四天。

終於到了回東京的這天,風馬用命栞菜帶來的茶籠輕輕地點茶。彷彿是離別的餞別之茶。

「對了,這東西給你吧。」

點茶結束後,風馬把整個茶籠給游馬。

「不要啦,到時候又變成我偷東西。」

「別這麼說啦。」

那是以竹子編織,高麗組構且附著艷麗繩子的「御所籠」,內有成套的古清水茶碗和嵯峨茶粉罐。

「茶杓啊,是老頭子我削的。」

以放入御所籠來說,是有些不適合、太胖且短的形狀。

「銘是『天紙風筆』。在『懷風藻』這本書里寫著『天紙風筆書雲鶴 山機霜杼織葉錦』,意思是在天空這張大紙上,用風之筆去自由揮灑吧。雖然這是吟詠詩人之志的話,但也能通武人和茶人的心。這是老頭我給你的餞別禮。說不定我們沒機會再活著相見了。」

偏偏說出這種話的人就是會長命百歲。

拎著御所籠回去,幸麿竟難得地坐在榻榻米店前,似乎正和師傅談話。兩人發現游馬後,同時出聲。

「你爺爺回去了啊?」

「栞菜小姐逃回去了?」

一瞬間有某種東西讓腦袋覺得不快,但幸麿不給人時間地馬上問了包裹里是什麼。

「唉、唉、唉、唉!」

幸麿話都還沒聽到一半,就從游馬手中搶走包裹,小心翼翼地抱著,還不管這是別人家,就擅自拿到屋裡的客廳去。他從錦袋中拿出茶籠,再解開茶籠上的綁繩,慢慢地打開蓋子。每個茶器都仔細地收在袋子里,幸麿迫不及待地打開,每開一隻就唉呀呀叨念,或發出「這是、這是」的驚奇聲。

「這是讓我在緊要關頭時換錢嗎?」

「少說蠢話了。對了,游馬同學,要不要在賞花的季節來個初示的茶會?這次就由你當亭主了。在御所(注97)的櫻樹下很不錯吧?啊啊,對呀,若不叫桂木同學來似乎不夠完美啊。說到『佐保姬』(注98)就是春天的女神呀,可不能忘了呢。」

幸麿一個人擅自預訂了賞花的計畫。雖然是給人找麻煩,但若能把佐保叫來的話倒也不是那麼糟糕,於是游馬沒有反對。

「老師,那我這邊的事呢?」

師傅從陶醉在茶籠里的幸麿身後喊著。

「學校的榻榻米有什麼不妥嗎?」

游馬以為幸麿是因此來抱怨的,但並不是那樣。

「是茶室啊,茶室。」

幸麿希望在新做好的茶室里鋪上榻榻米。只不過,師傅一臉為難,環抱著雙臂沉吟。游馬看著他面前一張像施工圖的東西,上頭似乎畫著個圓。

「這個好圓喔……」

「是呀,他要我在圓形的房間里鋪榻榻米啊。」

「咦!那做不到吧!」

兩人用冰冷的目光盯視游馬。

「啊,不對,我是說那看起來好像……很難。」

高中部的三年級生中有個釀酒老店的兒子。他們要把以前用的酒桶丟掉,先問學校是否用上,於是便決定用那酒桶做畢業紀念的茶室。因為地方特色的緣故,PTA(注99)里有木工也有營建商,他們願意幫忙鋪屋檐、挖窗戶。但是,不知怎麼地,就是沒有榻榻米店。圓形房間的榻榻米是非常特殊的訂製品,預算又高不了,因此幸麿才來找高田疊店談。

師傅當然無法抗拒這種生意,所以雖面露難色,但也已難掩內心的興奮之情。

就在同一天,不穩帶來那個孩子。他把那男孩子帶到店前,游馬瞬間嚇得以為才一陣子不見,小直就已經長這麼大啦。但根本沒那回事,那是名約比行馬小了兩、三歲,沒見過的少年。他一看到游馬就伸直手臂指著人,似乎想說什麼。

「其實,這孩子說想要請您教他劍術。」

「啊?」

游馬又看了一眼少年。身材看起來站不穩又瘦弱,嘴巴卻不知是不是緊張而固執地彎成ヘ型。不穩邊摸著他的頭邊說,剛剛他從外頭回來時,這孩子已在本堂等著他了。

「這孩子不知何時看到您在街上鬧事……還是戰鬥……當時他似乎正好在現場,之後就下定決心,堅持要當那個大哥哥的弟子。事實上,他曾經向派出所打聽我們寺院,然後和他母親一道前來。但那時我還不知道您居然是武道的掌門人,心想讓這孩子受傷可不好,因此我擅自拒絕了。今天他看來只有一個人,還說無論如何都要見您一面。所以,希望您至少能聽聽他的話。」

這下子原本保密的托缽事件也被師傅知道了,令游馬捏了把冷汗。師傅聽到居然被人送警,顯得非常不可置信。

「我……叫什麼名字呀?」

幸麿蹲下身子問。

「叫我伊織。」

男孩子回答時還瞪著幸麿。

「伊織,是指宮本伊織(注100)?」

他默默點頭。這麼一來,游馬就是宮本武藏啊……

「學校那邊怎麼了呀?」

「這個,他似乎前後已有約一年時間沒上學了,他母親也十分憂心,不過難得他自己說想做什麼事,因此他母親似乎想尊重他的意思。」

「你就照顧他呀。」

師傅說得輕鬆。但是,游馬可沒有那麼多閑工夫。太陽升起前就要起床派送報紙,用完早餐就要跟著師傅出去收榻榻米,回來小睡一下,接著吃稍晚的午餐後又出門派送晚報。一回來,緊接著是出去鋪榻榻米。吃過晚餐洗過澡後,便已經睡眼惺忪了。

「那些事你就不必擔心了。雖然頗晚的,但到了明年還會有小夥子來呀,所以不必再幫忙啦。」

被這麼一說,也找不到什麼好理由,於是最後變成等新年後,決定好日期便教他劍術。

愈接近年底,榻榻米店的忙碌程度就愈可觀。還出現了從相熟店家派來的工匠幫手,游馬也在一天內多次駕著廂型車送貨。

等榻榻米這邊告一段落,便換報紙這兒進入備戰狀態,光是新年當天派送的厚重廣告刊,便連兼差的人都得來幫忙折廣告單。儘管機器也不停運轉著,但再加入報紙加刊的部分,不管再怎麼折,那些紙堆都不會減少,倒是愈折愈重,最後手都要舉不起來。游馬一想到新年要派送這麼多便覺得要暈過去,還認真地想著要做晴天娃娃。若遇到下雨或下雪,肯定途中會想把報紙扔掉吧。

小翠在聖誕節結束時會回來一趟。當然,她已透過電話聽母親和哲哉講了事情經過。待一見到游馬,她為了掩飾之前要他把自己當大小姐的彆扭,於是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久美她嚇了一跳呢,萩田同學也不知道。他好像打擊很大呀,明明是死黨卻什麼也不知道。」

「死黨會把我一個人丟下喔。」

游馬也有些發窘,因此冷冷地說道。

「人家呀,稍微查了一下後去小東同學的家看了看。因為練習結束後萩田同學說『好!我們來去看看吧』這樣。」

「你們這些好奇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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