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逆雨向前,粗茶一服! 第五章 友衛家茶杓簞笥之段

星期日,高田家大大小小一同出門掃墓,回到家裡後,動手更換屋內的傢具擺飾。將竹簾或蘆葦編製的門帘取下,裝上布面隔扇或是糊紙拉門,再把鋪在榻榻米上的藤編涼席撤除。夏季的殘影不到半天便消失無痕,屋子裡已完全換上秋天的風貌。破曉的時刻也一點一點地往後推延。

清晨,連志乃都還在睡夢中的時刻,游馬已起床出門,一邊留心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響,一邊將最近一直放在別館混凝土地那兒的腳踏車牽出門外,再踩著腳踏車到派報社去。在派報社裡將報紙堆在送報專用的摩托車上後,便往他負責的區域急馳而去。因為是新人,又這麼年輕,看起來也挺健壯的,而且還有駕照,所以他得負責派送距離派報社最遠那區的報紙。但畢竟是同一個町內,說遠倒也不會多遠,不過有時候沒辦法一次就把全部的報紙載送完畢,這時就得多次在派報社和負責區域之間來回奔波。

報紙的堆疊法也有很多種,有人將之攤平堆疊在摩托車後的載貨台,有人將報紙分作少量再一一捆綁成圓柱狀,也有人將報紙放進摩托車前的載物籃,方法各式各樣。重點就是要如何不讓成堆的報紙散落、不傷到報紙、又能快速地抽出。對那些老手們來說,似乎還有各自獨特的看法。像是某些地方要如此這般地多花點心思啦,或是私底下把更新自己派報所須時間的紀錄當作目標啦,雖然乍看是個單調的工作,其實相當有趣。

況且不管怎麼說,在人煙稀少的清晨馬路上賓士,感覺很舒服。就像一人獨佔當天最新鮮的空氣似地清新舒爽。沒來由地覺得氧氣的量比平時還多,而且一定會在那時候聞到味道。

在仍顯幽暗的街道上騎車賓士時,竟被金木犀的香味包圍了起來,感覺真不可思議。雖然並不覺得自己是個浪漫的人,但朝著明明沒有人在卻傳來強烈香氣的方向望去,卻有種有人正向自己搭話的感覺。這棵樹,這叢花,是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說?他感受到的明明是香味,卻發現自己正欲側耳聆聽,忍不住覺得又奇怪又好笑。

也有充滿薰香氣味的某塊區域。沒有寺院也沒有墓地,馬路上卻有薰香的氣味飄蕩,正覺得奇怪而左顧右盼時,才瞧見屋檐上有個古色古香的「香鋪」看板。在這樣的街道上,就算沒有設計特異的建築物,仍然十分耐人尋味。檀香的味道聞起來也挺不錯嘛,心中這麼想著的游馬,也稍微變得比較老實了。清晨真是段不可思議的時間。

在萩田的房間里白吃白暍時,雖然對相當自甘墮落的生活樂在其中,但他原本就成長在一大早便開始生活作息的家庭里,對早起一事並不特別覺得難受。反倒因此更增活力,覺得只是駕駛摩托車並不能滿足,還想要自己用腳去到處跑。事實上,他真的用跑的衝上高樓層公寓。就算有電梯還是故意這麼做。與其說是工作,還比較像是以田徑訓練的氣勢在奔跑著。

清晨的街道上,也掉落了各式各樣的物品。開始送報約一星期的時候,他撿到一把劍弦斷掉的竹刀。那把竹刀原本扔在某棟公寓的垃圾堆放處。去程時並沒有特別在意,就這麼經過了,回程時才撿起來,放進前方的置物籃裡帶走。他在榻榻米鋪的一角將之拆解開來修理,拿刨刀修整竹刀表面的粗糙不平處,還去要了一條強韌的繩子來替換斷掉的劍弦。

送完早報之後,在天神川上游處揮舞那把竹刀已成了他每日的功課。不管怎麼說,畢竟是長年來已熟悉適應的習慣,將基本揮刀動作做一遍後,心情也跟著沉著了下來。

不知不覺中,十月到了。

「今天送完這些榻榻米後,還要再去一個地方。明天天氣不太穩定哩,趁今天先去處理吧。」

星期五送完晚報,游馬急忙回到榻榻米鋪,坐上貨車後便被如此告知。某間私立高中的和室,因為平日學生們要使用的關係,所以必須在周末期間將榻榻米換新。那是將兩間和室打通、足足有二十張榻榻米大的寬廣大廳。空間里完全沒有其他多餘的物品,光是如此便十分壯觀,但仔細一看,原來榻榻米已經磨損得相當嚴重。

「這大概有十年或二十年沒換新了吧。」

說不定真的有這麼久了,老校工笑著這麼說。

「之前到底有沒有換新過榻榻米,實在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啊。」

「就是說啊。這都凹凸不平了。」

「不過,學生應該都有好好地清掃喔。大掃除的時候還會把榻榻米抬起來啪啪啪地拍打出灰塵,也常常用抹布擦拭。」

師傅也承認這一點。茶道社或花藝社等會使用這間和室的社員們,似乎都很用心地打掃這裡。

「學校方面似乎是認為,好不容易預算下來了,既然要換新的話,不如趕在文化祭之前換好,就可以用漂亮的榻榻米來迎接客人們了。」

原來如此,師傅點點頭。看來他似乎也燃起了幹勁。拿出尺寸測量儀,迅速地量起長寬。這台機器只要按下開關,就會朝十字方向射出紅色的雷射光,游馬總是覺得這機器好像幽浮似地。

兩人趴在榻榻米上進行拆除作業時,從入口傳來一聲:「不好意思……」師傅和游馬抬起頭來。

老校工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人影,換成一位穿著制服的女孩站在那兒。

「不好意思,請問是在更換榻榻米嗎?」

她本人似乎是想盡最大的努力來大聲說話。

「對啊。有什麼問題嗎?」

師傅的聲音更加洪亮,女孩稍稍退後一兩步,試探性地說:「不好意思……」並望著游馬的方向,頻頻點頭。看來似乎是在暗示要他過去的樣子。游馬朝她走近後,她仍舊咬著下唇,直盯著游馬看,游馬問她:「有什麼事?」她才總算開了口。

「不好意思,如果……有看到什麼東西掉在榻榻米里的話,可以告訴我嗎?」

「什麼東西?」

「例如,那個,戒指之類的東西。」

游馬慢慢地抬起臉來,看向正面。因為高度有落差,他若是直直向前看的話,視線會通過女孩的頭頂上方,直接望向對面的牆壁。牆上貼著文化祭的海報。今年的主題是「向時代挑戰」。什麼東西啊?他心裡這麼想著。

「怎麼找也找不到……我想一定是卡進某個榻榻米的隙縫裡頭了。」

的確,許多榻榻米與榻榻米之間的交界處都看得到空隙。

「我知道了。有看到的話會幫你撿起來。」

「那個……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請你不要告訴老師。」

游馬噗嗤笑出聲來。

「那該怎麼通知你才好?」

回去幫忙做拆除作業時,師傅不懷好意地笑著。

「阿東同學喜歡那種類型的女生啊?」

「不是那回事啦。」

「那是為哪樁?」

「她是要我們幫她看有沒有戒指掉在這兒,有的話再通知她。而且要對老師保密。」

原來背後有個可愛的故事。女孩戴著違反校規的戒指。雖然不知是學習禮儀還是茶道、是上課中還是社團活動時,總之她到這裡來的時候赫然想起戒指的事,才將戒指拿下來,但慌亂中戒指卻沒能放進口袋,還落在榻榻米間,就這樣失去蹤影。在眾目睽睽之下,當然不能拚命找尋,就這樣過了好幾個月。她擔心榻榻米撤除後,戒指如果被發現並交到老師手上的話,可能就會開始追查帶戒指來學校的犯人是誰。

「嗯?戒指嗎?配戴戒指會被責罵嗎?」

「一般不是都這樣規定的嗎?」

「她叫什麼名字呢?」

「呃……」

「可別耍笨而錯失良機吶。她可是個美人胚哩。」

他有問到手機號碼。詢問她若找到戒指要到哪裡通知她時,她很大方地就把電話號碼告訴他了。因為這是第一次能這麼穩穩噹噹地拿到女孩子的電話號碼,所以他還一邊裝出酷樣,一邊在心裡擺出勝利姿勢。不過,卻也因此而沖昏了頭,忘記詢問女孩的芳名。的確是耍了笨。

就算如此,還是聯絡上對方了。

戒指是在最後的最後,捲起榻榻米底下的隔離氈時才找到的。是枚纖細的銀戒指。就像路邊在賣的那種。回去後他向志乃借用電話。

「啊,我是之前那個榻榻米鋪的人,找到戒指了。」

對方非常開心,表示要在他們將榻榻米搬運過去的當天到學校去拿。雖然告訴她會是禮拜天,她還是表示沒問題、一定會去。

「我會在校門口等。不是在正門,而是在東門那兒。那邊比較不會引人注目。就在弓箭道場那兒。一切拜託您了。」

到那兒一看,在巨大樟樹伸展的枝葉覆蓋之下,果真有個弓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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