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

夜晚,就在這樣曖昧的氣氛下過去了。

不,其實自己得到了很多東西,王弁感覺到了。他終於鼓起了從前提不出的勇氣,擺脫困境。他的指尖,也碰觸到了那個自己沒辦法主動碰觸的人。

但是那樣的滿足感,卻和足以與之相互抵銷的欲求不滿,在王弁的心底混合交雜。他每天都過著這樣百感交集的生活。

「哪,吉良,先生到底在想什麼呢?」

再次回歸到中華大地的兩人一馬,晃晃悠悠地朝故鄉南下。從帝江的世界出來,坐在天馬背上,他們的目標是離北方太原府有數百里之遠的南方。雖然感覺上過了很久,但是季節卻沒有特別的變化。

而在此時,吉良也變回了那個隨時都會倒下的老馬模樣。它一臉哀怨地讓王弁拉著疆繩,看也不看王弁那個理所當然問話的樣子,只顧著啃食路邊的野草。

(它也不曉得呢……)

僕僕坐在河岸釣魚,看起來就像是擺飾品一樣。王弁凝視著師父,嘆了一口氣。

僕僕則是要他等著,在自己釣魚。王弁有說要跟僕僕一起去釣,但她卻拒絕了。她表示心情鬱悶,要王弁自己到一邊去跟吉良玩。這讓王弁有些心虛。不過僕僕也沒有終日板著臉,吃完晚餐以後,王弁在火堆前吹嗩吶,僕僕則是把頭靠在他的膝蓋上撒嬌。

(就是去問老爹,他也不曉得吧……)

對於總是用那一點權力與金錢來耍弄對方的父親,王弁才不願意向他坦白或諮詢自己的戀情。若父親是去跟他那些君子之交的友人談話,他一定也沒自信讓那些人全盤相信自己。

「釣到羅。」

王弁閑躺在樹蔭下,看著初夏時節的天空。一尾約有一尺以上的草魚,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余去生火,你處理魚。」

王弁聞言,便拔出了懷裡的小刀。僕僕遞過來的草魚,魚體沉甸甸的,雖然手法還不很熟練,王弁仍是把魚剖成三片。原本他不會想要自己去料理這些東西,但在回到這個世界以後,僕僕徹底地教會了他這一點。

「當我的戀人吧!……也不能這樣說吧……」

王弁好似在自言自語的喃道。

「你在說什麼?」

僕僕問道。但王弁只聳了聳肩,開始料理魚。不過,雖然說是料理,但也只是用酒洗過魚身,塗上岩鹽,然後用樹枝穿刺而已。酒的話,僕僕那個小小的葫蘆里要多少都有。鹽,不論哪個城鎮的鹽都不貴,自然也很方便。

「您不會有思鄉之情嗎?」

王弁問道。雖說在北上以及在異世界的時候,王弁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不過隨著他們逐漸南下,王弁也開始懷念起淮南的風景。

「余的故鄉應該在很遙遠的地方吧。」

僕僕翻轉著魚身,小聲地說道。王弁這才想起來,自己根本就對這個仙人一無所知。他雖然與她一起經歷了一段不可思議的旅程,共有一段令人難以置信的經驗,但他不知道僕僕的真實姓名,也不曉得她出身何處、雙親是誰,再怎麼樣的因緣際會下成為仙人。想知道這些也是很自然的,所以王弁也試圖想要開口相詢。

「為什麼男人這種生物都會想知道這種事呢。」

少女嘆息了一聲,把頰邊的發撥到耳後。王弁那顆年輕的心也因此震顫不已,他的心中滿是僕僕的美麗;當僕僕跳躍著腳步,在街道上行進的時候、當她在雲上睡午覺時,看起來是那麼稚嫩。但眼前的她,卻隱隱散發著彷彿吞吃過無數男人的魔性一般。

「這除了證明你我的感情很好之外,還有其他嗎?」

這麼說起來也沒錯。王弁這才意識過來。她第一次見到王弁的時候就說了,名字一點意義也沒有,能夠做到彼此認識也就夠了。

「不,不是這個意思……難道,連好奇一下都不行嗎?就算只是普通朋友的交情,也會談這些事情吧。」

僕僕沒有回答他的提問,甚至連生氣都沒有,而只是把已經烤熟的魚遞給他。這條魚烤得恰到好處,魚身上還帶著一些焦黃。僕僕從來不會在這上面失誤。

「算了,你要問什麼就問吧。」

於是王弁踴躍提問。從出身何處,到她的出身年代,舉凡是自己有疑問的地方,都是王弁的提問範圍。但是,無論是哪個問題,王弁都沒有得到能夠滿足他好奇心的答案;生於天地之間,時間在天地開闢之後,之所以成仙是因為有那個資質——只得到這樣的答案,王弁覺得自己被調侃了。

「你也別生氣,余沒說謊啊。」

僕僕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像是要安撫王弁的失望。

「余很不想談這些事也是真的。」

王弁其實是因為自己的懵懂無知而感到羞恥。從小,他就幾乎不出家門。就算他的家境不一般,但也稱不上有多高貴;也不至於會有人想要避開這些話題……真要說的話,賴在家裡當米蟲的自己,就是讓父親與親戚深以為恥的存在吧……王弁覺得很可憐。

「老實說,余也忘了。」

這是在說謊嗎?一瞬間,他的腦海里浮出這樣的疑問。但是,如果她本人真的都忘了,那就算了吧。王弁改變了主意。如果這樣能讓她的心情好起來,那他就不再問了。說來,到底僕僕是看中自己什麼,才與他結伴而行的呢?

「怎麼了,這樣就放棄了?」

僕僕說道。王弁現在已經完全搞不清眼前是怎麼一回事了。明明他都已經乾脆地放棄詢問,也沒有那麼好奇了,但是對方現在卻說這些話來動搖自己。如此一來,原本都已不在意了,現在又開始在意起來。該不會她一開始就是要挖苦嘲弄自己吧?——有時候,這點也讓他感到厭煩。

「您要告訴我嗎?」

「余說啦,余忘了。」

夠了!王弁把注意力集中到烤魚身上。對僕僕的嘲弄認真,那他就輸了。王弁一邊眺望河東的草原,綿延起伏的山巒,一邊反覆大口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唔……」

僕僕原本還帶著竊笑盯著王弁看,但是她隨即抬頭望向天空,嗅聞味道。原來像是低聲呢喃的嗓音,此時也大了起來。

「怎麼了?」

僕僕的表情為之一變。

「討厭的味道。弁,余接下來要往山東道走,你在意嗎?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先回家,我們就在這裡拆夥吧,無所謂。」

沒有等僕僕說完,王弁就站起身,把火給熄了,騎到吉良身上。吉良似乎也察覺到了有哪裡不對勁,早已現出真身等著。

「那我們就走吧。發生了奇怪的事情呢。」

僕僕的臉上一瞬間閃過了歡喜,又像是遺憾。她向地面一蹬,五色祥雲與天馬,就以街上行人無法目視的速度,往東方飛馳而去。

就在僕僕對王弁提議要往東方去時,京城裡還有一個男人也注意到了山東道的異狀。那就是兵部尚書,姚崇。

姚崇出身位於長安與洛陽之間的陝州。他的父親是今日四川省西南部某州的都督。都督這個職位聽起來雖然很高,但在當時,被派到諸如劍南道這些幾乎是世界盡頭的邊陲境地,絕對不是優遇。

出身如此,姚崇一開始也只是被授與濮州司倉一職,說起來也就是地方的中間幹部。在武則天時,北方騎馬民族契丹侵襲河北,他因為率軍作戰有功,而獲得出人頭地的機會。

在形式上篡唐而立的武則天,其實很會拔擢年輕人才。除此之外,她也有度量去聽取自己所認同的人提出的諫言。她在得掌大權後,以恐怖手段治下。她獎勵密告,酷吏因此橫行,宮廷當中也鴉雀無聲、一片清靜。武則天發覺自己的威權已經滲透完全,便對百官提問,今後該如何為政。於是,諸大臣便恐懼得不敢發言。

在這種局面下,只有姚崇一人上諫武后;他表示,既然國家病患已去,從今而後當寬容為政。即便是有密告上達,也不該立即治罪。如果當真有亂起,請治他大放厥詞之罪。

聽到姚崇的話,高官人人臉色發青。但女帝卻看穿了,姚崇看似冷靜,卻是在滿腔熱血下提出這樣的言論,沒有任何政治算計。而她要的人才,正是能夠在「政」之一字上縱觀全局的人物。所以在姚崇提出這樣的建言後,他被受賜千兩白銀,官位也扶搖直上。

關於他如何受到武后的喜愛看重,《舊唐書》上有這麼一段記載:

武則天在位時,一突厥族長叱利元崇率下起兵叛亂。這個叛亂很快就被鎮壓了,然而女帝很同情姚崇當時以「姚元崇」這個與反叛者相同的名號行世,於是替他改名為「元之」。

除此之外,武則天的寵臣張易之,曾經提出申請要建立雄偉的寺廟,欲將高僧移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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