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最終話 明日

啊——

就快被融化了。

太陽、月亮、星星、天空、微風、草木,一切的一切彷佛都不存在。

友友就在身旁——列列就在這裡。

親吻友友的肩膀——親吻列列的胸膛。

無數次的親吻——別這樣,就快把持不住了。

只要兩人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就不會感到寂寞——我一直很寂寞。

我總是孤獨一人,突然被帶到語言不通的陌生國度——沒有人了解我,一個也沒有。

父親總是不在家,我從來沒見過母親——從小到大,總覺得我跟別人之間存在著一道看不見的牆壁。

我總是一個人——我總是孤獨的。

現在不同,我還有友友——我還有列列。

想不到我還能和他人擁有這樣的羈絆——我不是一個人了。

可是,為什麼呢?——每當兩人在一起,就會想起離別的時候。

我感到害怕——不要離開我。

害怕——緊緊地抱著我。

莎莉一直嚷著叛徒、叛徒——抱緊一點。

我沒有背叛任何人的意思——讓我忘了這一切。

不要這樣——列列,你哭了嗎?

別再說了——你怎麼了,列列?

求求你——為什麼哭了?我不是在你的身邊嗎?

救救我——列列。啊,列列。我在這裡。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

為什麼?——列列,是我不好。

啊,友友。我快要不行了——是我傷害了列列。

全身上下傷痕纍纍。這裡少一塊、那裡缺一角,令人不忍卒睹。兩個人都一樣。所以一個人根本站不起來,唯有互相彌補對方的不足,才能勉強起身。一個人辦不到的事情,透過互相扶持、彼此協助,兩個人一起克服。

彼此的體溫證明了一件事。

友友——列列——兩人正活在當下。

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的證據。

心手相連、互相依偎。再讓我哭一會兒,好嗎?

淚水流盡之後,或許就能破涕為笑。

然而眼淚、輕撫以及體溫,卻如同夢境一般消失無蹤。

房門突然開啟。

「卡烏爾,我們走吧。」

於是我被帶走了。

在某處的夜空之下行走著。

入夜之後獲得解放,執行獵殺人類的任務。

彷彿是為了獵殺而生。

「你犯下了大錯,列列。」不知道是誰突然開口。

是誰?啊——裘努·卡爾邦。

「你的父親不會樂見你走上這條路。」

「這也是命運的安排。」臉色慘白的男子說道。

暗黑騎士特拉歐洛。不,應該是莫蘭·亞雷卡德,我的父親。

「身為聖騎士的我殺死了無數的魔王以及魔女,身為暗黑騎士的我屠殺了無數的人類。即使並非出於本意,命運依然引導我來到鮮血淋漓的荊棘路。而我只是順從噬血的本性,走上這條不歸路罷了。列列,吾兒啊,你也是一樣的。」

「列列根本就是披著犬皮的魔性之狼,亞雷卡德隊長。」比利·布朗多屣笑了笑。「簡而言之,就是極度地嗜血。我們只是鎖定目標,告訴他獵物在哪裡,滿足他的嗜血需求而已,想不到他居然恩將仇報,害我落得這步田地。」

「就說了嘛,他是個叛徒。」腐爛的莎莉啐了一口。「根深蒂固的叛徒,更是性好殺戮的變態。他總是獨自闖入敵陣,殺了又殺、殺了又殺,一殺起來就沒完沒了。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有點恐怖。」

「這點倒是跟亞雷卡德隊長很像。」布朗多羅微微苦笑。

「嗜血……」卡爾邦喃喃自語。

「你被詛咒了。列列,我的兒子。」

「叛徒。」

他們的聲音無時無刻在耳邊繚繞。

腳步沉重,異常地沉重。

「不對,列列。應該再往前踏出一步,然後——沒錯,就是這樣。」亞雷卡德在一旁做出指示,卡爾邦則是將雙手交抱在胸前,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了不起,果然是一名出色的殺手。」

「這不是騎士的戰鬥方式。」布朗多羅洋洋得意地開口。「不過卻是相當有效率的殺人方式。就這層意義而言,殺手的稱號絕對當之無愧。」

「列列,這種展示方法已經是第三次了。」腐爛的莎莉提出建議。「還是換一種方法吧。需要莎莉陪你一起動腦筋嗎?」

那就拜託你了。

莎莉吐出腐爛的舌頭。「別傻了,想都別想。列列,你殺了莎莉,是個叛徒耶。」

是嗎?沒錯,說的也是。

「別誤會了,列列。」布朗多羅也開始腐爛。「我們雖然在你的身邊,你卻只有一個人。」

「背負罪孽的人只有你一個。」卡爾邦也開始腐爛了。

「這是條不歸路,吾兒。」亞雷卡德的肉體開始崩解。

請你們消失吧,別再來煩我了。

「那可不行。」亞雷卡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你逃不了的。」

列列發現了一件事。左眼的視力受損,只能感應光線,或是看到物體模糊的輪廓。不過說也奇怪,他們的相貌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你看得見吧?」腐爛的莎莉喃喃自語。「列列,我們在這裡。除非你死了,否則我們永遠不會離開。」

「你的罪孽不容饒恕!」

一大群人的怒吼。仔細一看,赫然是身穿染血的僧服,肉體早已腐爛的神職人員。莎莉的母親也在其中。早就不在人世的神職人員齊聲唱和。

「不容饒恕的罪孽!難以遁逃!無論何時、無論何處,罪孽將會如影隨形地跟著你!」

神職人員只有米粒股大小,數量卻十分可觀。這些米粒大小的神職人員全都附在身上,難怪腳步如此沉重。

甚至連剛剛斷氣的首級都開口說話。

「你希望得到救贖嗎?」

如果可以發出聲音,應該會說出「請救救我」的回答吧。只可惜喉嚨只能發出野獸般的低鳴。

這就是懲罰嗎?

「你的靈魂正發出傾軋的聲響,眼看著就要徹底崩潰了。」飼主脫下卡烏爾的面具,笑得十分開心。「我聽得一清二楚。」

可是我聽不見。靈魂在哪裡?

飼主撲倒列列,整個人壓了上來。

「痛苦吧,繼續痛苦吧!唯有徹底的痛苦,才能抵達那個境界。我是在某座教堂的孤兒院長大的,負責照顧孩子的祭司常常對我拳打腳踢,讓我受盡了屈辱,甚至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發抖。為了尋求救贖,我立志成為神職人員,卻因為性別的問題受到輕視與侮辱,甚至被視為精神異常,遭到囚禁,每天夜裡都受到那些愚夫的玷污。為了等待神的啟示,我咬緊牙關忍了下來,甚至將足以撕裂靈魂的痛苦視為神所賜予的考驗。卡烏爾,看仔細了。」

飼主脫下僧服,露出赤裸的身軀。平常總是被僧服所遮掩的雪白乳房以及腹部布滿了一道道的傷痕,彷佛一條條毒蛇。

「他們將自身的愚昧刻劃在我的身上,我清楚記得這些傷痕都是怎麼來的。即使事隔多年,記憶依然鮮明,想忘也忘不了。」

飼主將食指插入列列的口中。

「啟示從未降臨,唯獨痛苦不斷地加深,最後終於引導我面對殘酷的真相。沒錯,那些人根本就是個錯誤的真相。沒有人可以導正徹底的錯誤,那些人應該回歸偉大的洪流。生命是個循環,我們的便命就是加快循環的腳步。」

列列一腳踢開壓在身上的飼主。掙扎著起身之後,剛好被綠色巨人宛如樹榦般的手臂擊中。飼主見狀,忍不住高聲大笑。

沒有所謂的啟示。

也沒有所謂的救贖。

「那當然!」米粒般大小的神職人員大叫一聲。「下賤的靈魂沒有救贖的價值!不要往自己的臉上貼金!」

「還是乾脆死了算了?」莎莉的身上瀰漫著濃濃的腐臭。「死了之後,一切就結束了喔,痛苦也就跟著消失了喔。」

不對,臭味是來自自己的身上。身體已經開始腐爛了。

「這是單方面的痴心妄想。」布朗多羅的笑聲格外地爽朗。「你已經不算個活人了,又怎能奢求死亡的解脫?」

「死亡的人是我們。」亞雷卡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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