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井伏鱒二老師的《山椒魚》的時候,電車正劇烈的搖晃著。坐在邊上的我靠在欄杆上面。觸碰著我的臉的銀色的支柱讓我感到一絲冰冷。我就這樣繼續看著書,眼睛看著書上的文字。和哥哥說的一樣,《山椒魚》後面那部分完全被改寫過了。對此我感到一絲困惑。這樣做的話,這個故事的含義不就完全不同了嗎。
我看了好幾次最後那一段,然後合上了書本。深夜去往市中心的電車沒多少人在。而和我乘坐同一輛電車的人,包括我在內就只有三人,一位不停地在玩弄著手機的年輕男子,一位緊緊盯著樂譜的白髮交織的女人,他們看起來非常的孤獨。而我肯定也是相同的表情吧。
這麼晚了,我卻跑去找紺野。
還穿上了新買的裙子。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腦子一片混亂,不得已我只能再次打開書本。這是井伏鱒二老師的自選文集,這本書也是從哥哥的房間里拿出來的。而哥哥也不在家,好像是出門去了。肯定是去和別的女孩子見面了吧,對象是鴫子小姐,又或者是其他的女生吧。
有一次,我曾經試著問他。
「哥哥你為什麼總是和女孩子去玩呢」
「你這麼說,我可是感到很困擾的啊」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呢。記得那時候哥哥穿著深藍色的休閑西裝上衣來著。也就是說,那時候肯定還是哥哥讀高中的時候的事情。因為那套深藍色的休閑西裝上衣是他高中的校服。
那時候哥哥和媽媽一起去了伊勢,並在伊勢上了高中。
我不記得為什麼穿著校服的哥哥會在家裡出現了。是恰好就穿著制服回家了吧。
「學校裡面有很多志同道合的男孩子哦。我覺得像哥哥這種類型的人是罕見的」
當我指出這點的時候,哥哥故意挽起了我的胳膊。
「照我看啊,他們才奇怪呢。一群死男人聚在一起有什麼好高興的」
「不是會很開心嗎」
「我倒是覺得男性朋友什麼的太煩了」
「為什麼會覺得煩啊」
「他們會很奇怪地意氣用事呢。是因為無法說出心底話,還是說是在向異性撒嬌呢」
我也不是不明白,哥哥覺得和女生們一起聊天,一起玩耍的話是一件十分開心的事。而同性朋友的話則好像隔著一道牆似的。就和哥哥說的那樣,有些時候也無法向他們說出心底話。
啊啊,雖然在狠狠地責備著哥哥太無節操,但是我或者也是一樣的呢……。
我想起了母親的事情。比如說她犯下的錯誤,或者是她那慵懶的動作,還有她說話時的那份和藹。果然,無論是我還是哥哥,身上都還是留著母親的血。對我來說,香月是我的戀人,無論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我都承認這一點。但是我現在卻不顧深夜還搭乘電車去見別的男人。
山椒魚和青蛙就那樣被困在同一個石屋裡面。它們看都不看對方一眼,但是同時又在緊緊地盯著對方。
就好像我和香月一樣。
電車繼續一邊搖動著一邊前進。那個男生一直在搗鼓著手機。而那個白髮交織的女人則用右手的食指咚咚地敲著樂譜的表面。或許她的耳里現在就只能聽見音樂聲吧。
紺野在約定的地方等著我。他坐在車站裡那有點顯髒的樓梯上,眼睛盯著有點顯髒的天花板。
「紺野」
我一說話,他就馬上向我道歉。
「對不起,藤村」
「為什麼說對不起啊」
「不,我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啦」
紺野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但是這強擠出來的笑容馬上就消失了。他慌張地俯下了臉。好像不想讓我看到他哭泣的樣子似的。我總感到他的心情真的很糟糕、於是,我便在他的身邊坐下了。
「真的沒有給我添麻煩啦」
「是嗎」
「別在意啊」
「謝謝你」
他禮貌的向我道謝。他那句微弱的「謝謝你」沉到了我的心湖中,慢慢的,慢慢的,心湖上泛出了一道道波紋。
紺野告訴我他和真紀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結果發現並沒有什麼特別,就是男女間很常見的爭吵。看起來真紀好像找到了一位新歡。而那位新歡還是真紀的青梅竹馬。之前曾經分分合合好多次的樣子。
「真是糟啊」
紺野的聲音漸漸變小了。而當所有的事情都暴露之後,真紀也好像堅決不道歉的樣子。
「情況真的很糟啊」
不一會兒,一位戴著深藍色帽子的車站工作人員出現了,他對我們說。
「再過一會就是最後一班電車了,這裡將會降下捲簾門」
「還有從中央線出發的列車嗎」
回答的人是紺野。
「有的,最後一班電車將在十分鐘後出發。請抓緊時間」
紺野對著工作人員點了點頭,而工作人員也對我們行了一個禮,走掉了。
現場又只剩下我和紺野兩個人了。
「你要怎麼辦啊」
「紺野,我記得你是住在西荻那邊的吧。現在的話還能回去哦」
「藤村你呢,你回不去了吧」
「這倒也是」
「我可不能將藤村你一個人留在這種地方」
我們沉默了。我知道我們心裡都想著相同的回答。要是他提出那個建議的話,我應該會點頭答應的吧。不過之後事情又會怎麼發展呢。事情肯定都已經註定好了。我們兩個人都受了傷,都在渴望著某人的溫柔與體溫。
我感覺到自己被現在的氛圍所帶動著
我知道我搞錯了。
我想到香月。
好幾對戀人在我們面前經過。他們看起來都非常的開心,臉上洋溢著甜美的笑容。我和紺野看起來也像是情侶嗎。
「藤村——」
終於,紺野準備將那句話說出口了。這時,我好像看到了哥哥在我面前走過。他正抱著一位漂亮的女生的腰,正打算一起去她家過夜似的。
「哎呀,那不是雪名嗎」
哥哥停住了腳步,這麼說道。而被他抱住的女生則露出著「哎呀,這又是誰」般的詫異的表情。
而察覺到身邊女生的反應的哥哥則慌慌張張地說。
「啊啊,這是我妹」
「哼」
「真的」
那女生離開了哥哥的懷抱。
「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好了」
「誒,為什麼啊」
「別跟著我」
女生上演了著逼真的演技後便離開了。而被留下一個人哥哥看了看我,然後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目送著女生的離開。
我眯起了眼睛,盯著哥哥。
在這種地方與哥哥偶遇的幾率幾乎為零。雖然這是幾百萬人口流動的車站,但是現在可是深夜啊。真相只有一個。哥哥是尾隨我而來的。或許是擔心我一個人那麼晚了還出門吧。又或者是聽見了我和紺野說話的內容吧。而那位走掉的女生,可能是他的熟人,也有可能是那些尋求一夜情的人吧。
「呃,那個」
紺野的聲音顯得有些困惑。他正不斷得來回看著我和哥哥的臉。我突然感到很對不起他。他被戀人所背叛,心靈受到了很大的傷害。但是哥哥卻一副休閑的表情愣站在他面前。我不得已說明了哥哥的身份。
「這是我的哥哥」
「啊啊,就是你以前說的那位——」
紺野他點頭的舉動沒能逃過哥哥的眼睛。
「她說我什麼了啊」
我想了很久,最後決定只說些必要的東西。
「他是和我讀同一間大學的紺野。之前我曾經和他談過一些哥哥你的事情」
「是嗎,你們談了什麼啊」
「小事而已啦。就是說我有一位哥哥而已」
我撒謊了。要是一一向他說清楚的話很麻煩,而且我也不想將真話告訴他。
「哼」
哥哥點了點頭,然後在紺野的身旁坐下了。被我們兄妹夾在中間的紺野好像有點困惑,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個,你好,我是紺野」
「我是雪名的哥哥。名字是禎文,不過你怎麼叫我都無所謂」
「啊,好的」
紺野點點頭,然後仔細地打量著哥哥。然後對我苦笑了一下。
「就和藤村所說的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