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4.熄滅吧!熄滅吧!匆匆的燈火!

明天,又一個明天,再一個明天,

光陰朝著有紀錄的人生的最後剁那,

每天不停地走著。

而逝去的昨天,

不過照映出愚蠢的人們步入死亡的塵土之路

熄滅吧!熄滅吧!匆匆的燈火!

人生只是會走路的陰影,可悲的演員。

(《馬克白》/第五幕,第五景,)

曾有一度,腳步聲靠近。

似乎有人想要上樓,但是就在槍聲與尖叫聲響起的同時,也傳來物體從樓梯上摔落的聲音,腳步聲消失,再也沒聽到了。不用看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剛才紫苑飛衝上來的樓梯,現在一定沾滿了某人的血。

不光是樓梯。

地板、玄關和診療室一定也都到處是血,東西散落一地,被破壞了,變成悲慘的狀態。也許還有屍體。

醫生呢?

救了老鼠一命的那個醫生有沒有危險?

「不要動!」

老鼠按住他的手臂。

「現在還不能動。」

彷彿被這一句話束縛住,不論是紫苑、借狗人還是力河都屏息,身體僵硬。連狗群都只有在聽見腳步聲時低聲鳴吠,其餘時候都匍匐在地,如同石塊一樣一動也不動。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還NO.6自由!還我自由!」

響起無法分辨是男聲還是女聲的高亢尖叫,隨即又從窗外傳來毆打聲音與怒罵聲。

一模一樣。

紫苑握緊拳頭,手心滲汗到已經感覺有濕意。

一模一樣,跟西區的「真人狩獵」一模一樣。在厚厚的雪雲密布那天目睹到的殘虐,如今也在這裡上演著。

在牆的內側是秘密進行,在牆的外側則是堂而皇之,差別只有如此。

手心大概有無數道傷口吧!汗水滲透進去,感覺有點痛。汗水從臉頰滑落,流進了嘴裡。

在NO.6內側時感覺不自在,無法呼吸,彷彿被迫穿上了不合身的衣服,有種異樣感。可是被老鼠救出去,開始在西區生活之前,在有機會從外側眺望NO.6之前,要忍受那樣的異樣感與苦悶其實也並不難,甚至對於NO.6的清潔與富裕的生活感到舒適。沒錯,是那麼覺得,而且理所當然地享受那分舒適,幾乎沒有意識到治安局的存在。就算沒有意識到也能過日子,表面上平穩,沒有任何異狀地過日子。

那是何時的事情呢?

下班後,紫苑推著腳踏車穿過公園。在公園內,只要不超速,並沒有禁止騎腳踏車,可是春天的夕陽很美,所以他想散步。

天空分為深桃紅色、紅色與胭脂紅。落日照耀下,飄浮在天上的白雲彷彿鑲著金邊。甜美的花香與嫩葉的清爽氣味交雜在一起,籠罩著來來往往的人們。

「啊,今天一天也結束了。」

「是啊,很舒服的一天。」

「一切太平。如何?在今天結束之前,去享用一頓美食佳肴吧?」

「哇啊!聽起來不錯,很棒的點子耶!」

不知道是情侶?夫妻?或是志同道合的夥伴,一對年輕男女輕鬆交談的對話傳進紫苑耳里。

啊,一點也沒錯,今晚非常適合跟談得來的人一起享用美食,端起葡萄酒杯乾杯。

這樣的想法讓紫苑的疲勞與空腹感也變得愉快。

一切太平。

潛伏在那一天之下的東西,紫苑跟那對男女都沒有察覺。幾乎沒有人察覺。那不是因為春宵的關係,即使在盛夏之日、冷雨之晨、秋風夕陽時,還是一直一直沒有人察覺。

大部分的市民應該不會關心治安局,也對它沒有興趣,更不可能想到只要他們對NO.6發出一點點的懷疑,就會被如此可怕地對待。他們應該認為治安局是保衛、維護他們安全的組織,為了他們而存在的組織。並且深信——

「NO.6是為了市民而存在,為了保障市民富裕且舒適的生活而存在,不允許任何人威脅市民的安全、生活與生命。」

這個《市民憲章?的條文,市民認為NO.6會完全履行,於是在不知不覺中付出了所有的信賴與委任。

結果卻是這樣。

汗水滲入了傷口。

老鼠的手還按著紫苑的手臂。

如果結果是如此,老鼠,我們是在什麼地方犯了什麼錯呢?你知道答案嗎?

不,跟你無關,應該要知道的人是我,是生為NO.6市民、接受NO.6恩惠,對牆壁內外毫不關心地活著的我自己本身。是不願意麵對抵抗潮流的困難,只願隨波逐流、選擇安逸的我才必須去找出來的答案。

我很清楚,遇見你、跟你交談、輿你一同生活的那些日子教會了我,我必須自己去找出答案,而不是等待別人替我準備答案。

不是別人,是自己。

如果不這麼做,將會重蹈覆轍。

「目標並不是我們。」

傳來借狗人抖動鼻子的氣息。

「我還以為……那個醫生把我們的事通報出去了……看來不是。」

「嗯,不是,並不是。」

你們這些造反者。

治安局職員們這麼說。襲擊的對象並不是紫苑他們,而是其他人,是醫生跟那個叫楊眠的男人。

借狗人再度抖動鼻子。

「老鼠……應該可以了吧?」

「再等一下,還太早。」

「嘖,你還是這麼小心翼翼。」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喂,老鼠。」

「別那麼急性子。不過……嗯,應該沒事了,可是先別開燈,保持這樣的狀態安靜移動。」

老鼠將門推開一個小縫,輕聲吹口哨,哈姆雷特從紫苑的口袋裡探出頭,隨即跳下地板,直接從門縫跑出去。

吱!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

不久,傳來輕快的鳴叫聲。

「好,我們下去吧!為了以防萬一,別坐電梯。」

老鼠迅速披上超纖維布,動作輕巧地走出走廊。

「那傢伙是怎麼回事啊?」

力河目瞪口呆,在從走廊透進來的光線下看傻了。

「不是直到剛才還昏迷著嗎?還是那也是演技?他在扮演垂死的王子嗎?」

借狗人聳聳肩回答:

「不是王子,是野獸,他跟野生的野獸一樣啦!一感覺到危險就無法安心睡覺。真是的,居然比我的鼻子更早聞到治安局那些傢伙的味道,一點都不好玩。」

「原來如此,伊夫那小子能苟延殘喘到今天的原因我終於明白了,原來他是第六感這麼靈驗、這麼如履薄冰的小子。」

「又更愛他了嗎?大叔。」

「對他改觀,知道他不是簡單的人物而已。」

人、狗和小老鼠一步一步戰戰兢兢地下樓。轉彎處積了血,而流出這些血的當事人——一名四、五十歲的男人仰躺在樓梯下方。

如同紫苑所想像的,樓下一片凄慘。牆壁和地上血沬四濺,玻璃破了,傢具倒了,到處都沾滿了泥土與血跡。走廊盡頭的青灰色門半開著,裡面漆黑,可能有地下室吧,飄蕩著冰冷的空氣。

有一名年輕男子靠著那道門,他的腳邊是護士,醫生則是橫倒在離他們幾公尺的地方,三個人都一動也不動。

「醫生!」

紫苑跑過去,抱起醫生。白袍的胸膛已經染上了鮮血。

「醫生,振作點。」

然而這番話只是徒然。

醫生明顯快死了,已經沒救了。

「醫生,醫生,請睜開眼睛。」

即使徒然,也要呼喚。這是他僅能做的事。

診療室的門開了,亞莉亞出現,大概是搭乘直達電梯下來的吧,

「生命跡象,無。生命跡象,無。生命跡象……微薄,微薄。」

醫生的眼睛緩緩睜開。

「生命跡象,微薄。開始治療。」

亞莉亞的胸膛伸出幾條管子,接到醫生的身體上。

「亞莉亞……不用了,我已經沒救了……」

「沒救,沒救……無法辨識。繼續治療。」

「醫生,這是……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跟同伴們……從醫院的地下室……播放號召……呼籲市民推翻NO.6……」

醫生的嘴角流出一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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