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4 夜風中

從千年前起,悲傷的奧菲莉亞

化成白色幻影,渡過黑色長河。

從千年前起,她那溫柔的痴傻

在晚風吹拂中,訴說她的戀曲。

(《韓波詩文選》/韓波ArthurRimbaud )

老鼠以非常緩慢且寧靜的動作癱倒下去,彷佛慢動作的影片一樣。

黑白畫面的老舊影片……

紫苑的胸口傳來沉重的衝擊,老鼠的身體倒向他,他在同時承受住重量與熱度。那一瞬間,黑白畫面跳回活生生的現實色彩。

老鼠在紫苑的懷裡傾倒,全身的重量壓向紫苑。

一股血腥味襲向紫苑。

老鼠……

紫苑發不出聲音,他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完全無法理解。

什麼事?怎麼了?

一名士兵拿著槍對準他們。是來福槍,裝在槍上的刺刀前端閃著白光。可以看到士兵的舌頭探出嘴角。

又有一群囚犯從樓梯衝下來,形成阻擋在士兵與紫苑之間的狀況。

其中一名高頭大馬的禿頭男發出簡短叫聲,壓住胸口,步伐蹣跚。

「可惡……你居然開槍。」

禿頭男朝著士兵前進兩、三步,突然大叫:

「可惡!」

禿頭男撲向士兵。同一時間發生爆炸,樓梯附近的管理系統室冒出濃煙與火焰。因為爆炸氣浪,士兵被吹飛撞上牆。

白色濃煙瞬間瀰漫走廊,彷佛白色大蛇般從樓梯往上竄,盤旋在走廊上。

紫苑抱著老鼠走向走廊深處。從濃煙竄行的方向來看,也許該往樓下逃才是上策,可是走廊那一頭有衛生管理部門。

衛生管理部門。從設計圖來推敲,那裡應該附設有簡易的診療室。他們從大大敞開的門走進裡面,然後關上門,暫時防止濃煙跟火焰入侵。

差點摔跤。老鼠的身體快要滑落,紫苑想抱住他,卻因此絆到而跌倒。他急忙用手撐住,然後發現他的手在地上印出紅色的手印。

他的手掌因血而染紅了,是老鼠的血。

「老鼠!」

紫苑大叫,以幾乎要衝破喉嚨的氣勢說:

「老鼠,你聽得到我說話嗎?老鼠!」

老鼠依舊緊閉雙眼,沒有任何反應。

血跡從屑膀擴散到胸口,流過手臂從指尖滴落。

「啊……怎麼、怎麼會……」

不能慌張,必須要冷靜,必須要沉著完成該做的事情。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啊啊,可是我動不了,我的腦袋跟身體都凍結了,不聽使喚。

「老鼠,老鼠,我求求你,睜開眼睛吧。」

緊咬牙根。

笨蛋。

聽到謾罵聲。

你實在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笨蛋,一無是處的傢伙,只會空口說白話,愚蠢又膽小。

借狗人?是借狗人嗎?

你連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保護不了嗎?連試著去拯救都不做,就只會哭嗎?如果是那樣,你又為了什麼待在老鼠身旁直到今天?你到現在還是住在NO.6的那個長不大的菁英分子嗎?

紫苑無法分辨那是借狗人的聲音,還是他自己本身的聲音。有人激動地斥責他。

紫苑,可以嗎?你可以失去老鼠嗎?你能忍受失去他嗎?

紫苑深深深呼吸,連血腥味都吸進胸膛深處。

他將耳朵靠近老鼠的嘴邊,確認呼吸,再將手指放在老鼠的手腕上測量脈搏,他的指尖感受到脈搏的跳動,卻只是隨時都有可能消失的微弱觸感。

紫苑站起來,環顧室內。設置在中央的儀錶板冒出微弱的火焰與煙霧,儀錶板後面的牆壁有一個帶玻璃門的柜子,玻璃門已經震碎,塑膠瓶東倒西歪,有些蓋子已經掉落或是瓶子本身破損,裡面的藥物倒了出來。

紫苑靠近,並沒有聞到奇怪的臭味。每一罐瓶子都貼有標籤,上面有手寫的藥品名稱。要是在平常的狀況下看到圓滾滾的文字,紫苑也許會微笑,在監獄設施這個如此不人道的地方居然有人不是用打字,而是在標籤上用手寫藥品名稱,也許光想到這點就會讓他笑出來……

然而,他現在完全沒有那個餘力。

紫苑從頭確認每一瓶的標籤。他壓抑緊張的心情,如同咒文般地不斷重複「冷靜」這兩個字。

消毒水、止血劑、止痛藥、純凈水、萬用針筒、止血鉗子、紗布、醫用脫脂紗布……柜子的角落橫躺著一支緊急用手電筒。

果然,這裡有簡易治療用的器材與藥品。

有這些東西就做緊急處理嗎?如果是輕傷還可以,問題是失去意識又大量出血的傷,他有辦法治療嗎?

紫苑的醫學知識大多是在書桌上學來的,幾乎沒有實踐過,更別說在這種情況下究竟怎樣才是確切的緊急處理?他又做得來嗎?紫苑有種被剛才看到的刺刀刺穿喉嚨的感覺。

你可以嗎?

我要做,現在沒有時間躊躇,不是可以慢慢猶豫的時候,我怎麼能讓老鼠如此簡單、草率地被奪走!我絕對不放手!

「老鼠,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吧?一定聽得到吧?」

不可能聽不到,不可能沒聽到,不管在什麼時候、在怎樣的情況下,你總是能領會我說的話。分辨、捕捉、然後回答我。

你總是回到我身邊。這次我要把你拉回來,用盡全力把你搶回來。

「老鼠。」

紫苑撕開老鼠的衣服。子彈從左肩下貫穿上臂部,要是打偏一點,可能會擊中心臟當場死亡吧。

活下去!不要放棄!老天爺保留了這樣的可能性給我,我不會浪費它。

總之先止血,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盡全力止住這個血,之後再將老鼠搬運出去,到一個能讓他接受該有的治療的地方,分秒必爭地儘快。

現在能做的就是這樣了。

紫苑用手電筒的燈光照著傷口,在傷口上滴上消毒水,讓消毒水從傷口內部流向外部,然後用目視檢查傷口內部。動脈並沒有完全被切斷,他在鎖骨上施壓,暫時控制出血。他的手指顫抖著。

冷靜,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收起所有情緒,將精神集中在這個貫穿性槍傷上。

他用止血鉗子夾住動脈,放上紗布,再從上面用醫用脫脂紗布壓住,最後用繃帶牢牢捆住。

這是現在我能做的急救措施了。

汗水滲出,形成汗珠滑落,滴入口中,在舌尖留下苦澀味。

這樣能維持多久?

三小時,不,以剛才的出血量來看,兩小時吧。兩小時之內老鼠要是不能接受適當的治療就會回天乏術。

限時一百二十分鐘。

「唔……」

老鼠低聲呻吟,眼皮微微張開。

「老鼠!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老鼠!」

「紫……苑……」

「再一下,再忍耐一下,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加油,你要保持清醒。」

紫苑將所有的力量投注在話里。

「……紫……苑,我……我的身體……動不了。」

「沒關係,我扶你。」

有我在,我在這裡,所以不用怕。

紫苑將老鼠的手臂環在他的肩膀上,將人扶起來,然後將手放在老鼠的腰上固定後,便邁開腳步走向走廊。

濃煙熏眼,他不禁猛咳。

一股疼痛襲上喉嚨,阻塞他的氣管。

他幾乎沒有逃生的知識,但是他從老鼠身上學到了許多要活下去的覺悟與態度。

他擺低姿勢,拉著老鼠往前走。樓梯已經被濃煙與熱氣佔據,要在這樣的情況下往下逃太危險了,可是他沒有時間物色其他避難路線,再這麼拖拖拉拉下去他們就會因為濃煙而窒息。

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冷靜似乎快被焦躁與吸入體內的濃煙奪走。

別急,絕對不能急,一定還有路可走。

「紫苑……」

老鼠動了動。

「……走垃圾滑槽……脫逃……」

老鼠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他能感受到老鼠拚命想保持清醒的努力,萬一失去意識,要再清醒就很困難,老鼠深知這個道理。

垃圾滑槽,是啊,可以走這條路。

從一樓到三樓的低樓層各層在走廊中央都設置有垃圾滑槽,似乎不只一般垃圾,連廢棄的小型機械類都能從那裡丟棄,管道相當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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