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2 是誰送終?

是誰殺了知更鳥?

是我,麻雀說。

我用我的弓跟箭,

射殺了知更烏。

是誰替它送終?

是我,蜻蜒說。

我睜著一隻眼睛,

看著知更鳥死去。

(鵝媽媽童搖集)

男人仔細地盯著借狗人遞給他的金幣。

「是真的。」

借狗人對著男人清瘦、戽斗的側臉喃喃地說。為了儘可能聽起來嚴肅,他壓低了聲量。

「真的……金幣嗎?」

男人咽了一口口水。

「你就慢慢看,看到你滿意吧!不過它看起來就是真的吧?」

「是、是啊……是真的。」

「是你的了。」

借狗人飛快地丟下這句話。男人顫抖著嘴說:

「我的?」

「對,你的,送給你。」

「啊?呃……可是為什麼給我一枚金幣這麼多錢?」

「當然,不是平白無故送你,我可不是多金的慈善家。這是工作報酬,接受嗎?」

「工作?」

男人的視線從金幣移向借狗人。一雙類似膽怯小動物的圓圓眼睛,正划過一抹猜疑的色彩。

就是此時!

借狗人握緊拳頭。

接下來是關鍵,不能讓這個男人有思考的空間,不能讓他有多餘的疑慮。得拿金幣誘惑他。金幣耶!金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看到的東西。再說,這傢伙現在需要錢……不過除了將死之人,應該沒有人不愛錢吧?

拿出對方最想要的東西,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讓對方無路可退。周密且巧妙地,只要模仿老鼠的作法就可以了。想到自己也是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回想起來還真是敗給了自己。

呵!

好像聽見老鼠的笑聲,腦海里甚至浮現老鼠獨特的那種諷刺的笑容。

看你學得很好嘛,乖孩子,事成之後再好好獎賞你。

不必了,老鼠,我可不是為了幫你才這麼做,我是為了金塊,為了得到金塊才冒險一搏。

借狗人搖搖頭,甩開腦海中的幻影。

別隨便出現在我眼前啦,你這個混蛋傢伙!

「工作……什麼意思?」

「工作就是工作啊!我要委託你工作,代價是一枚金幣。」

借狗人折了折手指。男人眨眨眼,眼中的猜疑神色更濃了。

這個男人叫月葯,在監獄裡做清潔管理的工作,跟借狗人很熟。借狗人向月葯購買監獄內部的垃圾、剩飯,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當然這是黑市交易,見不得光的。借狗人三天一次從月葯手中收取一部分的剩飯與廢棄物,然後給予相當的金額。多半是幾枚銅幣,除非是很不錯的東西才會給一枚銀幣。

雖然相識很久,不過這可能是兩人交談最長的一次。每次見面總是一、兩句「只有這些了」、「謝謝,這是貨款」、「好」這種稱不上是談話的對話而已,兩人甚至沒對看過一眼。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月葯負責管理、焚燒監獄的廢棄物以及操控監獄內的清掃機器人。他一整天都獨自待在緊鄰垃圾收集場與焚燒爐旁的小房間里。

「待在這裡只能沉默,不會遇到任何人,也不用跟誰講話,非常孤獨。有時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人還是機械。」

不知道何時,月葯曾罕見地抱怨了一堆。借狗人當時只是隨意應了他兩聲。點著頭對他說,那真是令人難過啊,但是心裡卻很不以為然。

少無病呻吟了!

剩飯及垃圾清掃管理室是監獄裡面的最末端,監獄裡的所有垃圾全都集中在這裡。那些東西的分類、運送到焚化爐、調整焚燒的溫度、整理焚燒後灰燼等事,全都是機械的工作,幾乎全工程都已經自動化了。月葯的工作是機械的管理與調整而已,一個人就已足夠。的確,沒有說話對象的職場是很孤獨,但是那又如何?一整天不說話又不會死人。

你要不要試試?過一下那種肚子好餓好餓,一整天卻只能想著食物,只能舔著路邊小石頭止餓的生活。孤獨?那種東西是能吃飽肚子的好命人,為了賦新詞強說愁的奢侈玩具吧!

不過,借狗人也只是在心裡不以為然而已,嘴上還是表示難過,展現虛假的同情。月葯是重要的交易對象,沒必要讓他覺得不舒服。

從分類、焚燒到焚化爐的清掃全都是全自動,然而在分類的前一個步驟卻需要人工。將垃圾從收集場移往輸送帶的工作,不知道為什麼,只有這個工程沒有自動化。月葯必須親自操控小型挖土機,將垃圾移往輸送帶,有時候還要使用鏟子這種老舊的工具去挖。這時候他會迅速地將廚餘以及還能穿的衣服等分類、藏起來,然後賣給借狗人。借狗人再將買到的商品轉賣給西區的餐飲店、二手衣店,從中賺取報酬。

就借狗人而言,自動化的第一個步驟需要人工,那可說是上天的恩賜,真是幸運,因為這樣他才有生意可做。

月葯的工作場所里沒有監視錄影器,也沒有警報系統。如果出現異常,必須由月葯自己按機器最旁邊的急救按鈕。

「就算按了,我想也不會有人來救援。」

他曾聽見月葯看著紅色的按鈕,這麼喃喃自語過。

監獄裡的職員一般由接送巴士從一般入口送往各區,但是聽說只有月葯獨自被塞進舊式小型汽車裡。

「受到這樣的待遇,自己都覺得難堪,該說是覺得自尊都被磨滅了吧……」

這也算是一種抱怨吧?最近月葯抱怨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自尊?哈?孤獨之後講自尊?又多了一個奢侈的玩具,拿出來炫耀罷了。真是的,能不能講些讓我可以填飽肚子的話啊?

借狗人還是在心裡咒罵。

月葯的孤獨跟自尊根本無所謂,重要的是這裡是遍布監獄內部的監視網中,唯一的漏洞,是西區跟NO.6之間唯一沒有遮蔽牆,可以直接接觸的地方。老鼠會看上這個地方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只是,從這裡無法進入監獄內部。通往內部的走廊上有兩道門,從月葯這一邊不可能開得了門。

設計這棟堅固監獄的人,費盡心思要讓這裡成為不論入侵或是逃脫都難如登天的監牢,所以沒有餘力連垃圾處理系統都細心地納入考慮之中嗎?不,一定是一開始就不把負責清掃作業的人看在眼裡,甚至連管理監獄的治安局裡,也不會有任何一位職員會想到月葯的工作場所。就算工作中出現意外,月葯受了瀕臨死亡的重傷,監獄內部也不會開門,當然急救人員更是不可能出現吧……門不會打開,也不會有人來救月葯。

想到這裡,借狗人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住在下城的月葯只是准市民。雖然如此,他還是神聖都市內部的人。也許貧窮,但是不會知道飢餓的恐懼、寒冷的痛苦,好命到能感嘆孤獨。對借狗人等西區的居民而言,簡直就像活在天堂里。

從彼此僅有的交談中,借狗人可以察覺月葯是一個善良、溫和的人。但連這樣的月葯有時候看借狗人這個西區的居民時,眼中還是會參雜著輕視與優越感。

我比這傢伙高等。

我不會挨餓。

我在嚴冬里不會受凍。

我是NO.6的居民。

所以我比這傢伙高等。

真可笑!

人替人分等級。應該是被輕視、看不起的人也會輕視、看不起別人。這不是受制於社會結構的強制,而是人本身在自己的心中排列等級。

被NO.6高層視為比機械還要下等,戚嘆、抱怨自己被如此對待的月葯,對在西區一角生活的借狗人展示優越感、輕視他。

真是可笑,而且不可思議。

借狗人有時候會覺得人類這種生物比狗還要愚蠢。狗社會也有等級,不過靠的是狗自身的能力,不會以血統、皮毛、出生的場所來決定優劣。

連狗都不做的事情,人類卻做得理所當然。人類為什麼會如此無聊呢?

我們都一樣。

突然響起這個聲音,在耳朵深處微微響起。那不是老鼠的聲音,老鼠的聲音明亮,卻不會如此柔軟。

紫苑……

頂著一頭白髮的怪異小子,而且還是逃亡中的一級罪犯。一級罪犯耶!可不是想當就能當成的,太佩服了!不過個性卻是超級天真……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總之就是個怪異的小子。

他說過:

「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借狗人。」

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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