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婦人們,在我們之間,憐憫就如同讚賞一般,因為神聖的正義,殘酷已遭到嚴厲報復了。我想跟各位談這件事,驅趕各位心中的殘酷,因此我想告訴各位一個愉快,但是又值得同情的故事。
(《十日談》薄伽丘野上素一編譯社會思想社)
走在悶熱的草叢,看著自己的腳,非常小。草很高,高到肩膀附近。
我發現自己非常渺小,幾乎快被可怕的茂密草叢淹沒。抬頭望見的天空,蔚藍又遙遠。風停了,非常炎熱。
有人叫我。
叫的是真正的名字,已經好久沒人這樣叫我了。空氣在振動。風搖曳著頭頂上的樹枝,綠的味道更濃了。
是誰在叫我呢?誰知道這個名字呢?
我聽見歌聲,還有昆蟲振翅聲。眼前有黑色影子掠過。
一個,一個,又一個。以蔚藍為背景,無數的昆蟲飛舞著,描繪著圓形。
靠近就分散到四方,然後又集中在同一處。
是舞蹈。
配合歌聲舞動著。
過來。
是個溫柔的聲音。
我來教你唱歌。教你為了生存的歌。過來我這邊。
我的名字被呼喊著,再三呼喚。好懷念的聲音。但是我動不了。
振翅聲愈來愈大聲。在耳邊不斷迴響,振動空氣。黑色影子亂舞。
啊啊,這片風景……
「老鼠!」
被叫回來了,被一股強大、真實的力量拉回來了。
歌聲、呼喊聲、振翅聲、濃郁的綠色味道,全都消失了。
「回答我,老鼠!」
眼裡映著淡淡的光。冰冷的布壓著我的脖子,好舒服。
「紫苑……」
「你醒了嗎?看得到我嗎?」
「還可以。」
「你知道你現在在哪裡嗎?」
「床上……你抱我過來的嗎?」
「一加七呢?」
「啥?」
「加法,三加七等於多少?」
「幹什麼?猜謎嗎?」
「認真回答我!三加七?」
「十……」
「嗯,正確。再來,三的七倍呢?」
「紫苑,我說你啊……」
「三的七倍,認真回答我。」
「二十一。」
「正確。那今天晚餐吃了什麼?」
「我吃過晚餐這種東西嗎?噢,我吃了兩塊番薯乾,喝了一點羊乳。我還從借狗人那裡敲了一袋軟掉的餅乾,差點就被他咬了。」
「覺得頭暈嗎?」
「完全不會。」
「想吐嗎?」
「還好。」
「頭痛呢?」
「也沒有。」
「發生什麼事了……你暈倒的時候,有什麼感覺?說得出來嗎?」
紫苑的眼睛凝視著我。他的眼底一片光亮,讓人聯想到冰凍的湖面。
「風……有風在吹。」
「風?」
「吹著風,帶走我的魂魄。」
風帶走魂魄,人掠奪心靈。
大地呀,風雨呀,天呀,光呀。
將所有都留在這裡。
那個聲音似乎是這麼唱著。
不太記得了。倒是喉嚨好渴,渴得好痛。
紫苑遞來一個白色杯子,裡面裝滿清澈的水。一口喝光。紫苑遞來的水,如同慈悲的雨水,滋潤乾枯的大地,流進我的體內,慢慢滲透。難以形容地好喝。我鬆了一口氣,開口問:
「紫苑,你該不會擔心我的腦部出現障礙吧?」
「你突然昏倒耶,我當然會懷疑啊!」
摸摸脖子。順著下來,摸摸從敞開的襯衫看得到的胸膛。似乎沒有異常,至少沒有肉眼看得到的異常。
「不是寄生蜂。」
紫苑鬆了一口氣。
「頭髮跟皮膚都沒有變化,跟它們沒關係。」
「好可惜。有像你一樣的頭髮也很不錯啊!」
「別講那種難笑的笑話,你一下子就不醒人事,一點都不好笑。」
「只是單純的貧血啦。」
「貧血?你只是貧血?」
「你幹嘛那麼激動啊!」
「老鼠。」
紫苑坐在床上,再度嘆了口氣,說:
「不要太有自信了。」
「什麼意思?」
「別太相信自己了。你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會生病,也會受傷,這點你別忘了。我不是醫生,也沒有醫學知識。但是,剛才你那種昏倒的方式,應該不是單純的貧血。」
「謝謝你的關心。我明天會去醫院接受精密檢查。如果需要住院的話,我會住最頂樓的貴賓室,你一定要來探病喔。」
「老鼠,我不是在開玩笑。」
「羅嗦!」
怒斥。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生氣。並不是慌亂到無法控制情緒,也不是憎恨眼前的人。然而,語調卻激昂了起來。
沒有人這麼真誠地在乎我,我不想有人真心擔心我,不想有人關心我。在乎、擔憂、關心,都很容易就被納入名為愛的範疇里。我不認為那些東西是必要的,沒有也能活下去,我就是這麼活過來的,所以我不需要。
紫苑不明白這件事。在這個地方生活,他懷抱了太多不必要的東西。也許我是對他的那份無知、那份愚蠢憨直感到煩躁吧。
「手指頭沒有麻痹的感覺吧?也沒有腫起來……」
紫苑的手觸摸著放在床上的手,輕壓著。他很認真、冷靜地查看是否有麻痹、浮腫的情形。似乎完全無視於老鼠的怒斥。
無知、愚蠢,而且遲鈍。
老鼠揮掉紫苑的手,從床上跳了下來。
「老鼠,不行啦,不能急著下床。」
「我教你。」
「什麼?」
「我教你跳舞。」
「你在說什麼啊,你需要安靜休養。」
「來啊,快點!」
老鼠拉著紫苑的手臂,強迫他站起來。用手握住他的腰。
「看,果然如此。」
「什麼?」
「我果然比你高。」
「那有!我們差不多吧。」
「呵呵。王子,你跳過舞嗎?」
「沒有。」
「我想也是。那麼,首先從初步的舞步開始。喂,挺胸,抬頭,別看下面。」
老鼠哼起旋律。
「不要啦,我不會跳舞啦,而且,在這裡跳太危險了,地方這麼狹窄,我們
在這裡轉來轉去,書會倒下來。」
「我不會跳得那麼粗魯。好,在這裡轉身。後退。再一次,轉身。唷,跳得不錯啊。」
「我只是被你拉著而已。」
「那也很厲害啊,你的動作很輕盈。前進,轉身。很好,跟上旋律羅。重複一開始的舞步。跳啊,跳吧,紫苑。」
紫苑本想說些什麼,不過還是作罷,隨著老鼠的腳步舞動。他聆聽著從老鼠的嘴裡哼出來的輕鬆旋律,踩著舞步。暖爐的火焰,倒映出兩個人的身影。小老鼠們全都擠在一起,從堆積如山的書堆上低頭盯著他們看。
「哎喲!」
腳打結,紫苑跌坐在床上,喘著氣,額頭上都是汗珠。
「還真累,原來舞蹈是全身運動。」
「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我好像又變聰明一點了。然後呢?」
「嗯?」
「我喘得這麼厲害,你卻一點也沒事。你想說的是這個?」
「算吧。」
「不論是體力、運動能力、身體的強壯,你都遠遠勝過我,不需要多餘的擔心。你想這麼說吧?」
「我不會講得那麼露骨。」
紫苑站起來。站在老鼠面前,伸出手來。那只是一瞬間的動作。
啊?
脖子被抓住了。說是被抓住,其實只是指尖輕輕碰觸而已。然而,老鼠卻全身不寒而慄。彷佛被陷阱抓住的野獸一般,顫慄貫穿全身。
「我以為……那傢伙會從這裡出來。」
紫苑輕聲說著。聲音似乎卡在喉嚨,傳來的是低沉沙啞的喃喃聲。
「你暈倒的時候,我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