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妖之夢路

「……宏多……宏多。」

有聲音在呼喚我。

「宏多,我得離開了……」

——秋姐?你在哪裡?這樣不行啊,你又擅自偷溜出病房了。

「抱歉喔,小宏,因為我跟他約好一定要去。」

——等等,你是跟誰約好……

為了尋找秋姐,我在宛如昏暗迷宮的森林裡奔跑。森林的樹木已完全乾枯,有如冰柱般冰冷又尖銳的樹枝擋住我的去路。即便如此,我還是撥開樹枝,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過去。途中樹枝好幾次刺中身體,但我不覺得痛。這讓我發現一件事。

——啊,這是夢啊。

也就是所謂的清醒夢。有時候人在睡夢中會保持清醒,但就算意識清醒也還是身處夢中,所以無法自由行動。不可思議的是,即便在發現這是夢之後,我依舊拚命尋找理應躺在病床上的姐姐。

不久樹叢往兩旁分開,我來到一個奇妙的地方。這裡有個有池塘的庭園,還有氣派的屋子。這大概就是在課本上讀過的※寢殿造吧,感覺起來好像曾有古代貴族居住在內一樣。不知何時周圍已入夜,池中映著月影。(譯註:平安時代的首都上級貴族住宅樣式。)

——咦?我對這裡有印象。

在池子對面,連接著房屋與房屋的走廊上,秋姐就站在那裡。

——秋姐:

正當我想跑過去時,我注意到秋姐身邊還有另一個人,於是停下腳步。

冷汗直流。我直覺感受到那是不好的東西。

無視於動彈不得的我,那傢伙摟住秋姐的肩頭,準備將她帶進屋中。

——不要走!

我想如此大喊,卻發不出聲音。緊張的瞬間,我聽到「鈴鈴鈴鈴鈴」的刺耳聲響而醒過來。

設定在早上六點響起的鬧鐘將我帶回現實之中。

——真討厭的夢。

真觸霉頭——我這麼想著,並從床上跳起來,馬上換好衣服,前往樓下的廚房。正當我打開冰箱物色看來可以當成早餐的食物時,母親起床了。

「宏多,你今天也會順路去醫院嗎?」

她問。

「思,姐姐昨天沒什麼精神,我要去看看她的狀況。」

「這樣啊,那你帶那邊的柿子過去給她。秋子很喜歡柿子吧?媽媽要工作到很晚,我想我沒辦法去。」

「我知道了。」

我找到晚餐剩下的蔬菜沙拉,於是吃完沙拉後,我把裝著三顆柿子的袋子塞進書包里,走出家門。

——嗚嗚,好冷。

四周依舊籠罩著白色薄霧。我將裝有柿子的書包放進腳踏車車籃,然後踩動踏板。早晨的冰冷空氣直撲到臉上。騎著腳踏車在還沒有任何人的道路上疾馳,身體總算溫暖起來的時候,我抵達醫院。

秋姐——我的姐姐秋子從幾個禮拜前開始住院。獨自將姐姐跟我拉拔長大的母親忙於出版社的工作,很難抽空到醫院來,因此我時常在上下學途中代母親來采病。正面玄關的門還沒開,所以我繞到後門,麻煩早已熟識的警衛讓我進去,一邊跟值夜班到早上的護理人員們打招呼,一邊前往病房。

叩叩,我敲了敲並打開門後,發現秋姐已經醒來,在床上坐起上半身,愣愣地望著窗外。

「秋姐。」

我呼喚她,但她沒有反應。

「媽媽叫我帶柿子來。」

我把裝有柿子的袋子從書包里拿出來,放到邊桌上。此時,秋姐帶著依舊像在做夢般的神情慢慢轉過來看我,突然問:

「欽,宏多……我嫁人的話,你會怎麼想?」

「咦?就算要嫁人,秋姐有對象嗎?」

我因為回想起夢的內容而嚇了一跳,出言反問。

「嗯呵呵,這個嘛……現在先保密。」

這麼說完,秋姐再次獃獃地望向窗外。

其實最近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好幾天。她常常早上才剛說出奇怪的話,下午就完全忘掉這件事情,恢複成以往的姐姐。昨天早上也一樣。

「宏多,你還記得後山的約定嗎?」

當時她這麼問,於是我反問「你在說什麼」,但她沒有回答。傍晚再次去探病並問起這件事時,她卻說:

「咦?我說過那種話嗎?」

她對此似乎毫無記憶。這種事情開始頻繁發生,我愈來愈覺得擔憂,因此盡量早晚都來探望她。

(秋姐該不會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了吧?)

其實我腦中還掠過了這種荒誕無稽的想法。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妖怪或惡靈,但這幾天秋姐的模樣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那麼,我上學的時間快要到了。」

因今早的對話而更加不安的我留下姐姐跟柿子,帶著憂鬱的心情離開醫院。

踩著腳踏車騎了一陣子,就能看到田地之間有座孤零零的、如古墳般的山。那是一座有點來歷的山,小時候我曾被告誡那裡有東西作祟,不能進入那個地方。

——啊,難道說……

後山指的就是這裡?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

一陣疾風忽然「咻」地吹過,有個人跟某種又白又圓的物體從那座山的樹叢間被吹飛過來。

「嗚哇啊啊啊!」

那傢伙一邊大喊,一邊摔倒在地上。我連忙剎車。

「你這不知感恩的傢伙!要滾就滾得更安靜一點!」

他發出意外高亢的聲音。

「噓,老師!」

咦?聲音改變了?

但是我眼前的人就只有一個。大概是幻聽吧。

已經站起身、抱著有如豬一般的物體的那個人,跟我穿著同所高中的制服。

——啊,我記得他是二班的……叫做夏目之類的人。

我跟夏目默默地看著對方,就這樣呆立了好半晌。

這個人認識我嗎?畢竟我們不同班啊。是不是打個招呼比較好?不過這種狀況下該說什麼呢?

現在彼此的腦中應該都縈繞著這樣的問題吧。不久夏目哈哈笑了幾聲,泛起掩飾般的客套笑容,舉起手說了聲「嗨」。我也沉默地舉手回應,然後再次騎著腳踏車賓士。

唉,真尷尬。

咦?不過這裡離學校的距離相當遠,他要怎麼去學校?用跑的嗎?

由於早上發生這種事,到達學校後,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無論在上課中還是午休,我都一個勁兒地思考著該怎麼做。事情的開端就是夏目。

——這麼說來,那個夏目跟我們班的田沼好像交情不錯嘛?

結果田沼這個人就在我腦中浮現。

田沼是比夏目更晚轉進這所學校的學生。雖然我們同班,但我幾乎沒跟他說過話。真要說的話,他的個性算是溫和吧。我有時候會看到他透過走廊的窗戶,愣愣地盯著空無一人的校園的身影。他是個氣質有點奇妙的人。而最近我從跟田沼變成朋友的同班同學北本那裡聽說,田沼的家就是位在八原的寺院。

經過百般煩惱,我在放學後叫住正準備回家的田沼。

「喂,田沼,你家是寺院對吧。」

「嗯?對啊。」

「你爸爸,呃,有在進行驅魔之類的工作嗎?」

「這個嘛,我不太曉得……不過你為什麼這麼問?」

「啊,沒有……抱歉問你這種奇怪的事情。」

搞砸了。世界上哪個同班同學會突然問人驅魔的問題啊。我提起這種話題,會不會被他當成怪人?正當我這麼想時,田沼做出了出乎意料的反應。

「我對這種事也不太清楚,不過我知道有人以此為業,所以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喔。你有什麼在意的事情對吧?」

「咦?對啊……」

「跟我說說看吧。雖然我不覺得我這種人能幫上什麼忙,不過就算只是跟別人談談:心情也會變輕鬆喔。」

——啊,他真是個好人。

於是我決定將秋姐的事情告訴田沼。

※ ※ ※

「喂,田沼,你家是寺院對吧。」

「嗯?對啊。」

「你爸爸,呃,有在進行驅魔之類的工作嗎?」

課程結束後,正當我準備走出教室回家去的時候,叫住我並問了這個問題的是個令人意外的人。

降矢宏多。他是這個班裡特別開朗而富社交性的人,每當有學校活動都會自願擔任召集人,是個喜歡參與熱鬧活動的風雲人物。而那個降矢連日來露出了黯淡的神色,就連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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