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八 正義之刀,村雨丸復活

刀才剛離鞘,道節便覺得不對勁。

這不是他慣用的長刀,似乎有股巨大的力量,還有種溫溫黏黏的奇妙觸感。彷彿在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態之下觸碰噁心的生物一般,教人毛骨悚然。

臉上的肌肉,不,肌肉深處的頭蓋閃過一陣鈍痛。道節知道自己的表情——不,是整個五官完全變樣。

道節的變化,提心弔膽觀戰的眾人看得更加清楚。

道節握刀的右手宛如空間扭曲一般,黑漆漆地扭動,他的身體似乎變得比原來大上一圈,表情也變得剽悍英勇,眼神不帶半點迷惘,完全符合獵殺所有秩序之敵及野獸的身分。正義之刃,誰與爭鋒——

現八又靠近一步。

道節點了點頭,無暇遲疑地拔出刀來。

「喔!」

剎那之間,村雨丸彷彿擁有意志,打算斬殺現八一般,綻放耀眼光芒,筆直地飛向前去。刀一出鞘,便因為找到獵物而歡欣鼓舞,活力十足地直攻現八的脖子。

道節大吃一驚,倒抽一口氣,隨即又冷靜下來,以肩膀及手臂制住刀身,踩住了腳。

若不這麼做,他便會被長刀拉去攻擊現八,同時也會被現八揮落的刀砍中身軀。

圍觀的賞金獵人不明就裡,只是驚訝地看著兩人。其中有個人回過神來:

「喂,道節,小心!」

他叫道:

「那小子是伏!」

「什麼!」

「你瞧……」

村雨丸劃破現八的襤褸布衣,露出結實的肩膀,只見上頭有個牡丹狀的暗紅色印記,散發陰暗的光芒。

見狀,道節手上的大刀——村雨丸像是找到了世仇,森然發光。刀尖滴下的露水沾濕地板,看似悲傷的眼淚,又像憤怒的汗水,綻放不可思議的光芒。

莫非這是過去佩帶此刀,揮舞正義之刃治理領土的里見義實的汗水?或是為了已故里見家不斷祈禱的大輔的淚水?又或是……

丟了小命的玉梓?

下場無人知曉的伏姬?

因卜出凶卦而沒能活著回到森林的無名相士的淚水?

不得而知……

道節舉起村雨丸。

他若是不使勁,便會被刀拖走……

現在的道節神情就和過去持刀的里見義實一模一樣,燃燒著使命感,正直無私。黎明之光照耀道節的側臉,現八的身影卻被黑暗吞沒,逐漸染成黑色。

兩個身形相仿的大漢。

道節是光。

現八是影。

村雨丸出鞘的瞬間,舞台的顏色似乎為之一變。兩個男人彷彿從古時候便註定將進行這場光與影、正義與邪惡、秩序與野獸、文明與野蠻之戰。

現八在暗處的臉龐,看來有如惡鬼一樣扭曲。

道節的臉龐卻閃耀清廉正直的信念,光芒之下的側臉看似里見義實一般俊美。

現八抖動雙肩的肌肉叫道:

「把我的刀還來!」

道節詫異地歪了歪腦袋:

「這把刀似乎不這麼想。」

「不,那是伏的刀,是我們祖先傳下來的寶刀。」

「可是它卻迫不及待地想殺你。」

道節眯起眼睛笑道:

「我是個沒沒無聞的江戶賞金獵人,既然知道你是伏,唯有獵捕一途。」

如此說道節倏然拉近距離。

晨光淡淡。

冬季的空氣又冰又冷。

現八手中的刀突然拋向半空中,閃閃發亮……仔細一瞧,原來是現八握刀縱起,跳得出奇地高。道節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下一瞬間,刀便以直貫腦門之勢,垂直飛落他方才所在之處。

現八著地時駝著背,無聲無息,像野獸一樣柔韌。那個龐然身軀竟能如此靈活,教旁觀者皆大吃一驚。

從沒和這種人交手過。道節暗暗吃驚,重新舉起刀。

現八單手握刀,蹬地縱起,攻向道節。他露出的牙齦活像喝了血一樣鮮紅,虎牙又尖又利。道節雖然閃開,卻被劃傷手臂,滲出鮮血。他小心謹慎地觀察敵人的下一個動作。

此時……

遙遠上方似乎傳來浜路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

「浜路的聲音?怎麼了,浜路?」

道節肩膀一震。

他的臉上瞬間閃過平時的溫厚表情。發現此事的現八賊賊一笑。

「什麼……」

「覺悟吧!」

現八趁著道節分心之際,蹬地飛身而起……

道節回過神來,連忙重新擺好架勢,現八卻有如黑色疾風一般穿越身旁,下一瞬間,道節的左肩便爆發似地猛烈噴血。

「呀啊啊啊啊!」

從天守閣小窗跌落的浜路攤開雙手,一籌莫展地只能往下墜。她睜大了雙眼,瞪著逃走的獵物信乃……

咚!屁股閃過一陣鈍重的衝擊。原來浜路掉落在傾斜的屋瓦上,只聽得一道轟然巨響,瓦片掉落碎裂,她自己也像皮球一樣,一面旋轉,一面滾落屋檐。

浜路突然想起義賊玉梓的夢想便是在此處向夜晚的江戶拋金灑銀,然而現在落下的不是金銀財寶,卻是浜路自己。

浜路深深地吸了口氣,再次尖叫。

同一時刻,天守閣遙遠下方的樓層。

肩頭流血的道節半倒在地,跪在地上呻吟。周圍的男人束手無策,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道節右手握著村雨丸,痛得發抖,轉向身後的現八。

此時現八四腳跳躍,從逼近天花板的高度攻向道節的咽喉。

他露出虎牙,吐出野獸氣息叫道:

「把村雨丸還來!」

那聲音不像人類所有,倒像野獸吼叫一樣鈍重,響徹四周。

道節倒抽一口氣,就著跪地的姿態急忙舉刀。

「浜路……浜路……我得快趕過去!」

他剋制衝動的長刀,用力使勁,如同高舉火把一般右手握刀,並以負傷的左手支撐刀身,沉腰扎馬。

他知道若像對付常人一樣以刀相抗,反而危險,現在他負傷在身,只能用單手,同時對手的動作和人類截然不同。

道節低下頭,將刀高舉於頭頂之上,彷彿揚帆航行海上的船隻一般,往前奔去。

他打算一刀劃裂撲上前來的現八肚皮。

剎那間,察知主人心意的村雨丸雖然尚未捉到獵物,卻濺出歡喜的露水。

道節一面大吼,一面克制歡欣振動的村雨丸,用兩隻手支撐它。

只見用四隻願輕盈躍起的現八被道節從正下方開膛剖腹,血與內臟四處飛散。

道節屈身一閃而過,在他的背後,現八的血和內臟便如染紅的暴雨一般落下。

現八「咚!」一聲倒在這節身後,鮮血和內臟在一人一伏之間連出一條細長的道路。

高舉頭上的村雨丸又冒出露水,轉眼間便將鮮血和油脂洗得一乾二淨。

道節緩緩還刀入鞘。

同一時間,那個剽悍英武又不帶任何迷惘的神情從他的臉上慢慢褪去,彷彿只是暫時附身於他的亡靈。

他微微回頭,瞥了被他收拾的獵物一眼。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感情,也沒有平時那副悠閑自得的神情。

他用令人為之凍結的冰冷眼神確認現八的屍骸以後,喃喃說道:

「啊,糟了……浜路!」

急忙三階並成一階,跑上了天守閣。

浜路從天守閣的黑瓦屋檐滾落,頭下腳上地墜落……

正當此時……

「浜路!」

道節熟悉的聲音傳入浜路耳中。

道節一路疾奔,終於跑到天守閣頂端。或許是因為才剛經歷過一場死戰,他從窗戶探出頭時面無表情,看來極為冷漠。當他發現窗外正在往下掉的浜路時,表情變得更加僵硬。

他跳出小窗,踩破數塊瓦片,跑下屋頂,朝著半個身子墜落的浜路伸出結實的右臂。

「喂!抓住我!」

「嗯,哥!」

浜路立刻伸出手,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道節的粗壯手臂。

道節左肩流出的血像雨一樣落在妹妹臉上。

咦……

這麼一提,向來都是這樣:

在吉原花街的百段梯為下女所制,性命垂危之際;在破屋裡發現信乃與親兵衛,卻反被擒住,險峰被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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