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一 日本橋大商家與江戶地下道傳聞

轉眼又到傍晚。

雖然時值冬天,人潮依然洶湧。浜路、道節及船蟲三人走在生疏的日本橋大道東張西望。時而因吆喝經過的轎子而驚訝,時而仰望策馬輕馳的武士。

他們在染著商號的遮陽簾及牌區的吸引下,走進某家店裡。一個圍著筆挺圍裙、看來認真負責的年輕掌柜正手腳俐落地張羅,客人及夥計似乎都很喜歡他,只見每當有人問他那個如何?這個怎樣?他便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點頭答話。

一進入店裡,船蟲不知何故開始四處張望,一下子窺探後門,一下子觀察掌柜及夥計的動向,臉上又出現那種讓人聯想到蛇的可怕表情。

浜路詫異地問道:

「你在做什麼?」

「……啊,老毛病又犯了。我在看錢擺哪裡和逃跑路線……不不不,沒什麼。」

「唔……」

「對了,這把簪怎麼樣?上頭還有個可愛的小鳥裝飾,一定很適合你。」

兩個女人開開心心地挑起發簪和腰帶,然而道節只是皺著一張鬍鬚臉,慢吞吞地跟在後頭,一聲不吭。

船蟲一面挑選腰帶,一面用手肘戳戳身旁的浜路:

「……吶,我看你還是說實話吧。他一直在鬧彆扭呢。」

「唔……」

浜路低吟了一聲。

接著小聲說道:

「其實我去找瀧沢冥土,聽他說故事,誰知他的故事好長,說著說著就天亮了。」

「哎呀,浜路,我不是教你別和那種人扯上關係嗎?他會把你寫上快報的。」

「他已經寫了,不過他寫到一半的冥土新聞被我吃掉了。」

「幹得好。」

「我要回家時,他就給了我三張戲票。說這齣戲的腳本是他寫的,叫『義賊玉梓』。」

「咦?玉梓!」

船蟲突然大聲叫道。

背後的道節伸長脖子,偷聽她們說話。

在販賣女用腰帶及木屐的店裡,道節顯得相當顯眼,其他客人都忍不住斜眼打量他。

「怎麼,老闆娘,你聽過啊?」

「豈止聽過,那可是我從以前就很喜愛的故事。」

船蟲突然采出身子:

「玉梓是很久以前轟動江戶上下的真實人物。她常闖進官員或村長等有錢人家,偷出成堆的金銀財寶,趁夜分送給貧民,百姓都很敬重她。浜路,我跟你說,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實際上干過小偷就知道,下手偷東西前不但得先探路,風險又高,沒什麼賺頭,頂多只能勉強餬口飯吃,偶而才能像這樣買買東西。」

「喔……咦?你怎麼知道?」

「啊、不、呃、我聽人家說的。」

船蟲慌張地抓抓腦袋,連忙轉移話題,接著說道:

「總之,玉梓啊……」

「嗯。」

「是個相當出名的大盜,不過江戶四處都在追緝她,因此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得逃到鄉下避風頭。」

「後來呢?」

「她到了鄉下,又去偷當地城主的錢發送給百姓,後來終於被抓到了。抓到一看,才知義賊黨羽的首領十分年輕,而且是個教人意亂情迷的大美女,可說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只可惜當時的年輕城主是個嚴肅的男人,根本不為所動,把她斬首了。」

「畢竟是個罪人嘛。」

「話是這麼說……」

船蟲雖然點頭,臉上卻顯得不太服氣。

「老闆娘,我沒說錯吧?」

「可是她又沒殺人,還是劫富濟貧的女義賊。唉,也罷。那麼今天的主角玉梓就是俊俏的黑白來演羅?哎呀,太好了。」

船蟲開始哼歌,浜路請她幫忙挑選衣服、腰帶、發簪,以及一雙可愛的桃紅色木屐,等待仍在氣頭上的道節付帳,便提著大包行李走出店門。

粉雪飄落。

冷風吹拂臉頰,腳快凍僵了。

積雪在往來行人踐踏之下染成灰色,逐漸融化。

冬天。

冷得發抖的浜路問道:「是這裡嗎?」

「我記得是在鳥越神社附近的廢寺。那裡沒有戲棚,是戲班自己搭柱子、布篷,擺了坐墊做生意,那個戲班本來就一窮三白,演員是最近才走紅的。」

「還有一段路喔。」

道節頭一次開口說話。

兩個女人錯愕地仰望道節,道節從浜路手中搶走大包行李,輕輕鬆鬆扛在肩上。

「我聽人家說,很久很久以前的戰國時代,有人在江戶挖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地下道,可以從江戶城底下通往江戶的任何地方。」

船蟲一笑置之。

道節也抿嘴笑道:

「嗯,我當時也是邊聽邊笑。不過現在天氣這麼冷,路上卻是人擠人。每當碰到這種情況,我就滿心遺憾:唉,如果真有地下道,走起來不是快多了嗎?」

「那倒是。」

「聽說那些地下道是以江戶城為中心,北通湯島神社,南通虎門,像個筆直的野獸脊骨。左右的小路好比肋骨,四通八達……奇形怪狀,活像在江戶地下埋了一具龐大的獸骨。」

船蟲如此提議,兩兄妹也點點頭。

某處寺院的酉時鐘聲當、當、當地響徹四周,彷彿宣告著不詳的夜晚時分已然到來,聲音既鈍重又可怕。

凍結的雲一片片落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