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露莉穿著一身死人裝扮,琅琅讀出這一段預言。
下午九點半——這是今天最後的挑戰。
「想參加的就到一樓大廳集合。重複一遍——」
以宿舍塔委員的廣播聲為信號,我合上看到一半的書本。
穿上手邊最溫暖的毛衣,再套件運動服實在有點緊,但我還是硬把扣子扣上了。加件外套,再圍上毛織圍巾,然後戴上帽子。穿了兩雙襪子後,還硬是在冬靴的縫隙間塞了很多報紙。
最後拿起放在門邊的雪杖。
站在樓梯旁的瓦吉和薩嘉大人也同樣穿著保暖的重裝備,
「雷治也要去嗎?」
薩嘉大人肩上擔著不知道是不是專人製作的帥氣冰鎬。
「亥金呢?」
「那傢伙說他不去啦。」
瓦吉用下巴指了指那扇緊閉的房門。
裡頭傳來了叫聲。
「在這種暴風雪的夜裡跑出去簡直是瘋了!我要留在宿舍里!」
「隨便你。」
瓦吉打鼻孔哼了一聲,「那我們出發吧。」
一樓大廳前已經被準備前去突擊的學生們所吐出的呼息染得一片霧白。
以隸屬防衛隊的四樓學長為中心,開始進行作戰計畫的最終調整。
「已向各宿舍塔傳達完畢!」
「風向,西北……不對,是北北西!」
「視野依然相當險惡!」
「確認手電筒有沒有電!」
「好,發下去!」
「似三人為一組!每組發一支手電筒!」
身材壯碩的三年級學長把繩索纏在腰上,回頭對我們露出笑容。
「唷,小心別走丟了,不然到春天之前可是找不回來的唷。」
他是蹴球隊的前鋒。在宿舍塔里也擔任相同的職務,率先走進了皚皚大雪中。為了不讓自己在暴風雪中迷失方向,他腰上的繩索就由副手抓著。
「沒問題的啦。」
瓦吉打開手電筒的電源。
「學長才是呢,你不會有問題吧?」
在薩嘉大人詢問的同時,前鋒解開了外套的鈕扣,刻意從懷裡拿出熱水袋給我們看。
「外環路沒發現敵人的蹤影!」
靠在門板上的防衛隊學長喊了一聲。
「好,出發吧,第十宿舍塔出擊!」
在斯裘巴的一聲號令下,約四十名學生義無反顧地隨即投身於黑暗之中。
「好冷好冷好冷……」
「別停下來啦!」
「嗚喔喔喔喔——」
「別丟下我一個人啊!」
肆虐的狂風與迎面襲來的紛紛大雪教人忍不住發出哀號。
但比起撲面襲來的雪霜,那些在腳邊飛舞的碎雪花反而更麻煩。連想好好睜開眼睛看清楚路況都辦不到。
「各小組帶好隊!絕對不要走散了!」
防衛隊的學長扯開喉嚨大吼。
我跟薩嘉大人一起抓著瓦吉的背部,在深及膝蓋的積雪中艱難地舉步前進。
走出外環路之後才是真正的地獄。
因為是沒人會經過的道路,路面的鏟雪工作也只是隨便做做。夜色更濃重了,風吹得加倍狂亂。樹林晃動著,從頭頂傳來歪扭傾倒的聲響。手指與腳趾頭都開始發麻了,一呼吸鼻腔深處就感到刺痛。按住一邊的鼻孔試著想把鼻水吸回去,下一秒才發現鼻水凍到都塞住了。要是一不小心,很可能就會在這種地方丟了一條小命。
五感遭到封印的學生們不禁陷入莫大的恐慌情緒中。
「救命啊!我不曉得掉到什麼洞里去了!」
「快抓住我的手!」
「別靠近樹木!那裡不好走!」
「啊啊,上帝啊……」
「鞋子!我的鞋子啁啊啊——!」
「已經挖不出來了!還是放棄吧!」
「誰來背我啦!」
「媽媽——!」
用肉眼都看得出來走在我們前方的瓦吉腳步已經變得遲緩了。
「喂,只剩一點點了!加油啊!」
「我已經……到極限了……就讓我留在這裡……」
瓦吉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在燈光的照射下,他張整臉幾乎都被白雪遮掩住了。搞成這樣,看來奈露莉特地為他織的那頂只露出眼睛的帽子也沒什麼效果啊。
我將雪杖插在雪地里,抓著瓦吉的肩膀用力搖晃。
「別說那種喪氣話!」
手電筒從他的手裡掉落,就在這個時候——
我們的前方突然亮起柔和的燈光。
「第一波,抵達目標!」
「點燈結束!」
薩嘉大人摟住我們的肩膀。
「瓦吉啊,那就是廁所的燈啊。」
聽起來就像電影名稱或什麼主題般,那真是美好到令人嚮往的一句話。一半身子都陷在積雪裡的瓦吉狼狽地撿起還在發光的手電筒。
只要一棟宿舍塔全體總動員,廁所幾乎就要被塞爆了。
這種時候要是再跟其他宿舍塔的同學撞見肯定會出大事的。在天寒地凍的險惡日子裡排隊上廁所簡直生不如死。之前曾發生過十二宿舍塔的住宿生同時來搶廁所的情形,每個人都帶著雪杖或冰鎬等等俱有強大殺傷力的兇器,也因此留下雪地里綻放鮮血之花的悲傷慘劇。
我走進其中一間隔間站在馬桶上,脫掉褲子後蹲了下來。
這所學校的馬桶便座也無一倖免的全被拔走了。就像割耳奈露莉總會割下俘虜的耳朵一樣,那些身為馬桶蓋狩獵者的失常下痢農夫應該也收穫豐富吧。若問割掉耳朵和便座獵人哪個比較給人添麻煩,本地居民肯定都會毫不遲疑地回答前者吧。在本地,不管是哪一間廁所一定都找不到便座,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這麼使用了。
把雪杖抵在門板上維持著三次元的三點式平衡,我回憶起昨天發生的事。
穿著死人裝的奈露莉所說的預言實在太恐怖了。要比喻的話,就像以找現在的姿勢突然失去平衡,一屁股摔進馬桶里這麼恐怖。
就跟在大話劇祭上扮演大奈露莉時一樣,她又穿上了衣袖特別寬大飄揚的民族服飾。
大話劇祭是以黑色為基本色調的戰鬥裝束,這一天她所穿的是灰底帶有粉紅色織線的服裝。
「死去的時候,我要穿著最喜歡的衣服。我想要美麗的死去,在還能保持美麗的狀態下死去。」
就連面對自己的死亡,她仍然那麼任性。
班上同學們舒適地倚在安樂椅中,沉默凝視著奈露莉的裝扮。散熱器的真空管發出喀噠喀噠響聲。
奈露莉把我們召來迎賓塔,外觀看來雖然跟其他宿舍塔沒什麼兩樣,這裡卻有不同於宿舍塔的暖氣系統。特徵之一就是眼前的調節真空管。我們的房間里可沒有這種東西,若是管理各房暖氣系統的鍋爐委員不認可,就算氣溫已經降到冰點以下,我們的散熱器仍然無法連接到熱源。
與牆壁同色系的散熱器讓迎賓塔的第一接待室變得比冬天裡的太陽更溫暖。凝結在玻璃窗底部的雪霜都化成露水了,但奈露莉還是感到寒意似的在膝上擺了兩個熱水袋,窩在椅子里活像個喜愛貓咪的老婆婆正享受著人生最幸福的一刻。
她身後的兩根長竿所撐起的布條遮蔽了從窗口灑進的陽光。布條上用夏立克語寫著「奈露莉二世殿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終於《未來紀》中也預言了我的死亡啊。」
奈露莉搖響了手裡的小鈴鐺,就看瓦吉頂著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走進來,將那本黃色本子遞到主人手上。
「最近一次滿月的兩天後所發生的事項上寫著:『那隻毒蛇會在常春庵抓住我的子孫。在永不結束的夜裡沉眠。』最後這句引用的是文人王奈露露伊克的詩詞。在夏立克,沒有人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死亡。」
在場幾個人聞言面面相覷。
班上同學們全都露出活像被附身的表情。
這跟之前那些小家子氣的預言有很明顯的不同。而且怎麼聽都讓人覺得無法置信(不過我本來就不相信啦)。預言說穿了不過就是這麼回事。那些絕望的言詞,應該是讓人在大規模事件發生後學會反省;但若是降臨在個人身上,就不免令人懷疑預言者是否懷有什麼邪惡的企圖。
「『常春庵』也是某種引用嗎?」
秀娜坐在椅子上,將上半身傾向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