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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賀 第八高等學校新生入學
一
放眼望去是一片黑暗的大地。
吸收了融化雪水的土地氣味和踩過腐敗枯葉的觸感,還有正緩緩沉入地平線彼端的太陽餘溫,我都能想像得到。
引擎聲停止了。
「為了等火車通過,本車暫時停駛。」
留下這句話後,司機就下車了,整輛巴士里只剩我一人。
不知是否看得見鐵軌,所以我凝神望向窗外,但只窺見焦土般的黑色平原,連月台的輪廓也映不進眼中。
有什麼像是標明比賽終點位置撐開的長布條,被風吹得鼓鼓的,在兩端的支柱之間震動嬉戲。
自由、融洽、博愛 政體聯邦中央委員會
恭賀 第八高等學校新生入學 縣民委員會
幾個大字渲染了布面。
「自由、融洽、博愛」是聯邦全體人民的口號。
只有「恭賀入學」這一句是對我說的。
今天是宿舍入住期限的最後一天,我大概也是最後一個來到這裡的人吧。
將旅行包當做枕頭,我半倚在座位上。坐了那麼久的車屁股好痛。仰起脖頸看著玻璃窗外的黃昏天空,一旦集中精神注視,也許是眼睛產生的錯覺,總覺得原本就幽暗的巴士內部又變得更黯淡了。
閉上眼睛,彷佛一切都渲染了黑暗的色調。
在黑暗之中,「終於」和「順便」幻化成光線交融。
終於到了/順便來到這裡了/你還當是「順便」啊?/已經沒辦法回頭了呀——有個人影走在扭曲變形的線上。還吹著笛子。一開始吠出的是嗶嗶嗶的聲音,慢慢地卻轉變成粗嘎低沉的砰砰聲——於是我睜開眼睛。觸目所及的是巴士的車頂部分,仍聽得見那個砰砰聲響。
半夢半醒間,我坐起身子、看向窗外,發現沐浴在夕陽下、化為深沉黑影的蒸汽火車,正拖著長長的車廂往這個方向駛來。在彷佛世界盡頭的這片荒野里突然出現的火車,就像夢境的續篇般十分不真實。
火車發出鳴響。
宛如與巴士並排一般,列車緩緩停下,走出來的列車長不知和巴士司機說了什麼。
長長拖曳的列車實在太壯觀了。那模樣和過去為了防止蠻夷入侵而建造的長城極像,只不過,明明與守護日常和平的防護壁壘相似,不知為何卻令我感到惶惶不安。
一個少年悄悄探出頭。從車窗探出身的他就這麼摔向地面,但馬上又站起身,使盡全力朝我這邊衝來。
他到底是什麼人啊?
這少年難道是要挾持巴士?企圖挾持巴士的人,會在溜進巴士之前就這麼情緒高昂嗎?
從出入口衝進來的他,蹲在地板上大口吐出紊亂的呼息,還夢囈似的不曉得在嘟嘟嚷嚷些什麼。
靠近一看,他身上穿著奇怪的服裝。輕飄飄的袖子,上衣的兩側衣擺長長垂墜,寬鬆褲子加尖頭鞋,全身上下都是統一的淡黃色,再加上長得足以遮住耳朵的頭髮和鳥羽髮飾。
從出生到現在,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異國人——徹頭徹尾「王國子民」的模樣。
因為我觀察得很仔細,他抬頭時我們的視線交會,這個穿著異裝的人臉上浮現出可親的笑容。
「唷,你也是八高的新生嗎?」
是流暢的標準語。
我怯怯地點頭,他便在我前面的位子落坐,隔著椅背向我搭話。
「我是瓦吉·沃吉茲,從夏立克王國來的。」
夏立克王國……?
好像聽過,但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哪個國家。
以「本地」為中心的政體聯邦實在太寬廣了。六年前的第二維新後,從共和國分離出來獨立的兩百六十八個國家和自治政體匝衙署在這之中,真的很難一一記得所有國名。
話雖如此。但不曉得對方的國家未免太失禮了,於是我只得擺出類似「喔~是那裡啊。」的表情矇混過去。
「我的名字是雷治·雷基伊茲,本地居民。」
我一伸出手,他立刻開心地握住。
「我第一次認識本地居民呢,運氣真是不錯。」
於是我直接問:「你是王族嗎?」
他搖搖頭,挺直脊樑、用刻意拉長的聲調開始一長串莫名其妙的演講。
「臣瓦吉·沃吉茲,夏立克國王陛下的四女奈露莉二世王太女殿下的侍從,即將進入第八高等學校就讀。我們尊貴的殿下是自聖君大奈露莉以降第二十九代,無論是容貌儀態、才智皆屬上上之選。從學騎馬的那天開始,王女已能自己駕馬馳騁,就連馬術老師都嚇一大跳呢。因為跟大奈露莉流傳下來的歷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陛下才會賜予這尊榮的名字。再說到——」
「好,開車羅。」
不知何時回來的巴土司機踩下油門,瓦吉搖搖晃晃地重新坐回椅子上,「哎,總之我就是殿下的侍從啦。」
那個「殿下」的名字不知為何牽動著我的某根神經。
奈露莉……我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奈露莉……割耳奈露莉——自治活動史學過的單字掠過腦海。
距今約兩百年前,共和國那高舉反抗旗幟、引發內亂的軍閥女首領——就叫奈露莉。她會割下俘虜的耳朵,把在前線打仗的人當成護盾,還會使出駭人的戰術,因此被冠上「割耳奈露莉」這樣的稱號。
那種大逆賊的後裔居然偷偷苟延殘喘到現在……聯邦果然很廣闊呢。
嗯?
割耳……那不就是……?
我忍不住觀察起貼在車窗上,不時大喊著「有河耶!」或「是小鳥!」對窗外風景進行實況轉播的瓦吉頭上佩戴的大型髮飾。金屬細框從太陽穴旁竄出來,各色羽毛模擬出花朵的形狀。
那東西是怎麼裝上去的?看不出有類似髮夾之類的東西啊,是被頭髮遮住了嗎?
頭髮下面……耳朵……………………耳朵被割掉了!
「喂,我說你那個羽毛……該不會……」
我連伸出手指都不敢,只能用視線緊盯著別在他頭左側的「髮飾」。
「這個嗎?」他轉過頭來看我,手指輕輕彈了彈耳朵上的羽毛,「這是割掉耳朵後裝的道具,因為我家代代都是王族的奴隸嘛,所以小時候就把耳朵割掉了。」
他毫不在意地如此答道。
喂喂喂,什麼叫把耳朵割掉啊……這種行為別說奴隸了,簡直是被當成家畜對待了呀!
「那,你說的王女殿下現在在哪兒啊?」
聽我這麼問,瓦吉立刻誇張的用手遮住整張臉。
「哎呀,這件事說起來實在慚愧……直到半途為止,我都跟王女一起,可是我在車站買便當時火車開走了。我想殿下現在應該已經到學校了吧。」
「那你的行李呢?」
「殿下大概幫我帶過去了,我們殿下可是很有力氣的。」
瓦吉不曉得在誇耀什麼。不但遲到,還讓自己的主子幫忙搬行李,這可不是當僕人該有的態度吧?
不知何時瓦吉已經把手肘靠在椅背上,幾乎都快貼到我身上來了,可能是看膩窗外的風景了。
「你應該是優等生吧?我因為是殿下的侍從,才能什麼都不做就來這裡念書,但本地居民應該得通過很困難的考試才有辦法進八高?聽說那裡都讓王國子民優先就讀,本地居民很難擠進門檻吧?」
「是靠我爸爸的關係啦。」
為了逃避他的視線,我悄悄把目光轉向窗外。巴士正在黑暗森林中疾馳,單調的暗色綿延不斷,他會感到膩也是理所當然。
「我爸爸在聯邦中央政治委員會工作。我本來沒打算升學,但我爸無論如何都要我繼續念下去。」
「喔!我也是我也是。如果我不是殿下的侍從,肯定不會念高中,因為我很討厭讀書嘛。」
聯邦法律制定王族子弟必須在本地接受高等教育,同時允許兩名侍從跟隨入學就讀,侍從也同樣必須以學生的身分接受教育。
第八高校原本是只有王族才能就讀的學校。特點在於自由的校風和相較之下較為乾淨的宿舍(而且全是單人房)。就算現在已經開放本地居民就讀,但學生多半還是王族。
相反的,八高在本地居民之間倒不怎麼受歡迎。那些野蠻又自視甚高的皇親國戚,誰都不會想跟他們坐在一起上課吧。到頭來,只有像我這無處可去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