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四 日野精太郎的供述其七

只有兩人在的客廳,季衣子發出著嗚咽聲。凝視著止不住地哭泣的她,我的肌膚感覺到宛如世界末日來臨一般的沉寂的冷氣。就像預期一樣一般,還有完全無法想像一般,兩種矛盾的感覺,奇妙而自然地在被接納進了心裡。

只是,哭泣的季衣子看起來很可憐,我很想去安慰,但是因為我一時也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只能夠看著她哭泣,所以我決定等她哭累了再說。

因為無法忍受等待之間的無力感,我翻著放在桌子上面的季衣子的教科書。於是,頁面被切開的地方,還有塗鴉著非常難聽的罵人的文字映入眼帘,讓我感到越加地難受。雖然從季衣子口中聽過,但總感覺沒有實感。我怎麼也無法相信她懷有著那樣的惡意,在我所在的房間之中,那種惡意,只在電影和小說之中才存在。光是看著就感到暈眩不已,從高級公寓出來後我第一次,因為這個世界到底還存不存在愛而感到不安。

宛如呼應季衣子的哭聲一般,鈴蟲開始叫了起來。這個據說是姑父的部下從鄉村拿來的土特產,被放進木質的籠子,放在客廳的角落裡。唧唧唧響亮的叫聲滲入了房間的靜寂之中。

我想著季衣子停止哭泣之後我該怎麼做。姑母說叫我整理好行李,但是我並沒有什麼該拿的行李。於是就像這樣一動不動地靜靜等到就好了么。雖然我不知道是不是該這麼做,但是我不想去祖父的家。

一想到我就感覺心情低落。該用怎麼樣的表情站在擁有75%的同樣的血緣的對方面前才好?話說回來,對方知道我是自己的孩子嗎。越想心裡頭越感覺沉重。這是在高級公寓的時候也對祖父產生過的,既懷念又苦悶的心情。

無論如何也不能一起生活。就在我想乾脆就這個間隙逃離這裡的時候,季衣子抬起了臉。

用幾張面巾紙擦了擦臉,擦去鼻涕後,凝視著我的臉。因為鼻涕又出來了,我從桌子上面從面巾紙盒拿出一張交給她後,她無言地接過來,擤著鼻涕。

「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季衣子握著擤完鼻涕的面巾紙,滿眼通紅地說著。

「一切的一切都徹底地壞掉了! 我的人生今後一定還會不斷發生更加殘酷的事情」

然後她咬著嘴唇,

「世界毀滅掉就好了」

用粗暴的口氣說著。

那真的很令人為難呢,我想著。我從房間出來,還並沒怎麼接觸到世界是什麼樣的東西,我還不想讓它毀滅。

「……沒事的。沒事的」

季衣子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安,眼睛仍舊還殘留著淚水地,宛如自言自語般嘟噥著,然後又擦了一次臉。

「這種事情已經習慣了,所以真的沒什麼」

「真的?」

「當然了。不是那樣的話,我就不會活到現在了」

季衣子逞強地生硬地笑著。

因為那個笑容得到了幾分救贖,我禁不住蹦出了一聲「不想去日野家」。之後,我還說出去以後想去另外的地方。

季衣子一瞬間驚訝了一下,然後立刻恢複了笑容。

「好啊。我也已經受不了了! 雖然還有各種各樣的事情,但是我果然還得從這樣的家裡出去」

因為我是打算一個人出去,所以對季衣子的態度有些倉皇失措,但是想到留住想要離家出走的她的就是自己,我感覺自己說了愚蠢的話。

「吶,打算怎麼生活?有什麼想法嗎?」

季衣子突然間露出積極活潑的表情看著我的臉。

「我聽說過,我多少應該還有媽媽留下的遺產。我想即使是孩子,但只要有錢不也可以能活下去嗎。學習了幾年社會的事情,我想我應該可以通過工作自己賺錢吧」

「一定沒關係的! 我擅長節約,家務也完全能做。但是,小孩子是不能簽租房的契約的吧。那該怎麼做才好?」

「住的地方我姑且也有考慮過……」

「哪裡?」

「我之前住的高級公寓。我知道那裡還沒有被退掉」

「那好。或許馬上就會暴露,但一直呆著指不定還會發生什麼事情。我決定絕對不屈服。如果決定好的話,馬上就走吧?爸爸或許還會過來」

看著季衣子高興的樣子,我已經無法訂正過來是自己一個人走了。

收拾好行李,我們兩人來到了夜晚的城市裡。

首先走向車站買好票,搭乘了最後一班電車。下行電車裡總是擠滿著因為喝酒而滿臉通紅的大人們,但是我們搭乘的電車是空的,所以兩人並排著坐了下來。

想到將季衣子帶到那個過去只有兩個人生活的地方,我就感到一陣緊張。那裡是以前自己的世界的全部。即將要將自己和母親的一切展現在她的眼前,讓我感覺有些異樣。而且兩個人在那裡生活,我非常沒有自信。

將季衣子帶來真的好嗎,我迷惑著。不和任何人扯上關係,自己安靜而靜悄悄地一個人生活才是最好的不是嗎,我想。但是,看著閃耀著光芒的季衣子的側臉,我想,這也好。果然能夠和她在一起,還是很高興。

電車的車內燈宛如非常疲倦般毫無生氣地照著人們的臉。對面的窗戶上倒映著我和季衣子的臉,也和他們一樣宛如幽靈一般。一動不動地盯視著那張臉,城市的燈火宛如鬼火一般流入背後的黑暗之中,讓人產生電車駛往死的世界一般的錯覺。

旁邊的季衣子一開始在興奮地說著話,但是接近目的地的車站後便靜了下來,用輕便運動鞋的腳尖輕輕地踢著放在腳下的裝滿著行李的體育包。

從電車上下來後,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兩人買了一把傘,靠著一起共用。

在還沒從房間里出來之前,和母親一起走在車站前的時候總感覺很容易能夠發現到建築物,但是用混凝土覆蓋的宛如克隆出來般的大樓所並排組成的市中心的風景非常地無個性,我們立刻就迷失了自己的住處。繞過喝得醉醺醺地大喊大叫的男人,經過邊走邊啜泣的女性的旁邊,和季衣子一起走到雨中的小巷背后里。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我能感知到她的疲勞,讓我很是焦急。之後總算找到和記憶一致的風景時,是在不久後就走到了目的地的旁邊時的事情。然後我們總算找到了那個建築物,站在了那裡。

被玻璃區分開室內室外的前廳內毫不吝嗇地放射出光芒,將站在道路上的我們照得非常閃亮。季衣子仰視著大樓頂,因為仰得過多而向後退了兩三步,看起來很害羞的樣子。

玄關懸掛著自鎖,門的下邊有一個面板。而鑰匙,似乎是放在押川家的餐具櫥旁邊的架子上。取出鑰匙後,一邊回想著母親以前的做法一邊將鑰匙插進面板右側的讀卡器。自己做那種事情還是第一次,我對於做和母親同樣的行為的自己總感覺有些奇妙。

自動門無聲地打開後,我安心地鬆了口氣,催促著季衣子進入前廳。前廳鋪著白色大理石的瓷磚,走在上面時會發出生硬的腳步聲。季衣子似乎對這種地板的認識很少,對還不習慣的鞋底的感觸很是介意。

我住的房間在七樓。兩人進入電梯後,一個散發著強烈的香水味的中年女性跟著走了進來。一定是這個高級公寓的居民吧。如果是的話,應該是個老鄰居了,當然我沒有見過的印象。

她瞥了一眼我們兩人後,眉間皺起了皺紋。看她的樣子,或許是通過報道還是其他什麼的見過我,讓我心臟狂跳著,但似乎只是在介意著那麼晚的時間還帶著兩包大行李的兩個孩子而已。那個女性無言地在三樓走出了電梯,季衣子微微地鬆了口氣。

來到七樓後,伴隨著清脆的聲音,門開了。兩人走在被青白色的電燈照耀的走廊上的時候,總感覺聽到了另外一種腳步聲一般而回過頭,但是沒有人。然後再次開始走的時候,季衣子突然拉住我衣服的下擺,嘟噥著「我現在,有即視感」

「我總感覺之前似乎見過這樣的光景」

她似乎非常緊張,聲音非常地生硬。

「害怕嗎?」

我說,她微微地搖了搖頭,然後放開了下擺。

那個房間在走廊的盡頭,門旁邊的銘牌上粘貼著『HINO』的就是了。我打算用鑰匙打開門,但是我突然頓住了。

雖然很可笑,但是我感到了一種裡面住著另外一個自己和母親一般的錯覺。現在的自己其實是冒牌貨的分身,如果和他們見面的話自己就會消失,那樣的感覺。

「精太郎君?」

季衣子擔心的聲音解除了我的僵直,再次取出鑰匙。

插入鑰匙孔後扭動,伴隨著微小的聲音,門解鎖了。之後我把手放在鍍著黃銅色的門把手上,慢慢地打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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