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篇一 音程之哀射程之遠 音程之哀,射程之遠

「來啦!烤雞肉串拼盤,讓您久等了!」

一個大盤子被端上桌面。烤雞肉串整齊地排列成同心圓的形狀。蘸料的香味隨著一陣陣淡淡的熱氣飄進兩人的鼻孔。

「終於上來了!敞開肚皮吃吧!」

克魯茲?威巴「啪」地合起雙手,如此宣告。一口氣把剩下的啤酒喝完,開始進攻恰到好處地塗了油脂的蔥燒金槍魚。

「唔……啊,好吃。還是這味道啊!和五年前一模一樣。真令人感動啊。雖說我走遍了世界上各種地方,說到美味還得是東京啊!絕對沒錯。尤其是這裡的土雞。稻城那塊地方的農民照傳統方法餵養起來的雞,當天早晨就直接從產地運過來……呼——!活著真好啊!」

「克魯茲……」

相良宗介隔著桌子,毫無興趣地看著他。

「怎麼了?你不吃嗎?」

「有事情想問你。這裡是哪兒?」

「你問是哪兒……當然是烤雞肉串店啦。」

這裡是東京。位於有樂町的鐵道高架橋下的烤雞肉串店。令人不想多坐的簡陋的桌子。下班路上逛進來的工薪階層。朦朧地飄蕩著的煙氣,以及勞累地工作了一天的中年男人們的笑聲。店裡的收音機里放著老掉牙的演歌。對於在世界各地不停奔走的傭兵來說,這裡作為度假的地方,是一個生活氣息充滿得過分的空間。

「因為你在電話里說『有重要的事情』把我叫出來,我可是回絕了預先定好的約會過來的哦。難道在這裡吃飯就是所謂的『重要的事情』?」

所謂預先定好的約會,多半是千鳥要親手做的晚飯一類的事情。毫不知情的克魯茲厚著臉皮回答說:

「喔,這兒可是我以前經常來的店哦。我可是趁著好不容易才有的休假轉悠到東京來的。再說一個人多無聊呀。」

「…………」

「別擺出那種嚇人面孔,總之快吃吧。來,吃這個。對了,灑上辣椒粉。就那樣一口吞下去。」

伴隨著克魯茲的殷勤,宗介用一種不習慣的姿勢吃著烤雞肉串。不一會兒,他驚訝地眨著眼睛盯著手裡的一串。

「……的確很好吃。」

「是吧?那不就沒問題了。行了行了,再多吃點。啊,木簽就放在那邊的筒子里。當心蘸料滴下來。大叔!再給來一點!再各來一份雞心和雞皮!」

「好——的!」

宗介緊緊地盯著搖動著三寸不爛之舌點菜的克魯茲的側臉。

「你對此有著很不正常的熟悉啊……」

「呃……什麼?」

「在這種環境里。日語說得比我還要地道啊。我到現在還難以相信你是個德國人、並且還是個狙擊手。」

也難怪宗介會有此疑問。克魯茲的一舉一動,和身邊的日本年輕人完全沒什麼兩樣。

「嗯—。哈,也許吧。」

克魯茲對此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想,只是忙著往嘴裡塞著還冒著熱氣的雞肉丸子。

「以前也說過吧。直到中坊那時候我一直都住在東京。」

「這麼說來,是有這回事。」

「懂事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裡了。在大森有家德國人學校,雖說一般都是在那兒上學,不過我家在江戶川,離那兒很遠,所以就進了附近的小學和初中。開書店的老爸簡直是個怪人,說什麼想住在郊區。」

「那很奇怪嗎?」

「當然很怪了。在東京的德國人,多數都是住在像品川區或者大田區的高級公寓里,再說跟那兒的社區基本上完全沒有來往。不過,老爸當初是有著什麼考慮也說不定,現在看來——」

一輛電車從頭頂的高架橋上通過。克魯茲的話音的最後一點被周圍回蕩著的吵人的聲響淹沒了。

「現在看來、怎麼樣?」

「沒什麼。有工夫管那個不如多吃點、多吃點。冷了就不好吃了。」

克魯茲喝乾了一大杯啤酒,猛地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

「去買點香煙。別都吃光了哦。」

離開座位,走進店的深處。上完了廁所,克魯茲問櫃檯後面的大叔:「有萬寶路嗎?」預料中地,得到的是「啊?這兒沒那種高級貨。」這樣的回答。

「自動販賣機在哪兒來著?」

「出店門往右。馬上就能找到。」

「謝了。」

順著打聽來的路線,克魯茲出了烤雞肉串店後向右拐去。走了沒一會,在一幢住了各種各樣人的房子前找到了一排自動販賣機。買了煙、正要回去店裡的時候,從房子的轉角處衝出一個跑得飛快的女人。

「喔。很危險啊—」

看看快要撞上了,一下子避開。那個女人打算道歉似的,抬起頭看著克魯茲。

兩隻眼睛由於些許的驚訝而睜大。

「……威巴君?」

女人說。年紀大概在三十左右吧。有著一頭長髮和圓圓的下巴。看上去有些濕潤的紅色的口紅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個……你是威巴君吧?」

「是啊,不過你是?——」

這時他終於意識到了。

電車從旁邊的鐵道高架橋上通過。等到轟鳴聲過去之後,克魯茲半信半疑地說道:

「椎原……老師?」

「我一直在找你。」

兩個人並排坐在自動販賣機旁邊的公車站的椅子上,那位「老師」——椎原那津子對克魯茲說。

「家人遭到了那種事情……那以後,威巴君就不來學校了。我知道你一個人出國了,不過那之後的行蹤就完全掌握不到了……」

「嗯,是那樣吧。」

克魯茲獃獃地望著遠處的霓虹燈,說。

本來,僅憑一個人的力量應該是不可能調查到離開日本後的自己的事情的,即使雇了專業的偵探。在雅典機場換乘飛往土耳其的飛機,從陸路前往黎巴嫩。那之後就音訊全無……

大概就是這樣吧。

不可能把那殘酷的幾年都一一道來,他就一些不會造成不好影響的事情進行說明。

「因為還留下了一點點財產,這幾年一直都在世界各地轉悠。窮人的旅行。」

「是嗎……現在住在哪裡?」

「嗯……住在悉尼。今天是趁著偶爾的休息到這兒來玩的。」

說住在悉尼當然不是真的。他生活的美利達島基地的存在,對於普通人而言是一件秘密。在悉尼有「秘銀」作戰本部,目前克魯茲隸屬於對本部進行偽裝作業的警備公司。

「在工作了吧。」

「是啊。」

「和音樂有關的?」

「嗯?」

看著克魯茲下意識地反問,那津子臉上浮起了寂寞的微笑。

「……那還是不可能吧。對不起。」

「不——不是那樣的。的確是,您知道得真清楚啊。」

一下子從嘴裡蹦出這幾句。

「仍然還彈吉他嗎?」

「那、那是肯定的吧?!那個……仍然在各地的店裡不斷演出。對我的評價還相當不錯哦?聽了我的宣傳磁帶的唱片公司的製作人還說『有機會想見一見你』呢。」

「真的?」

「我怎麼會吹牛呢。迴音也有了,離首次正式推出還有沒多少時間了吧,啊哈哈。」

額頭上開始冒出冷汗。另一邊,那津子的臉色漸漸地明亮起來。

「真厲害。我可吃了一驚呢。」

「還、還行吧。您就看著吧,絕對會給故鄉增添光彩的。」

「什麼呀,說得那麼起勁。這方面沒什麼變化呀……呵呵。」

「您說什麼呢?!我可是說真的!啊,老師,您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吧?!」

終於,那津子笑出了聲。

「沒那回事啦。要說相信的話……一半吧。」

「什麼呀,哪一半?」

黑色的眼睛,帶著捉弄人的神情向他的藍色眼睛裡看去。

「就是威巴君一直在很努力。」

很不相稱地,心臟「嘭嘭」地越跳越快。雖說是涼快的夜晚,臉龐和胸口卻是忍不住變得熱辣辣的。

「這、這麼說來倒是老師您,現在在做什麼呢?這種時候,在這種地方。」

「和同事一起出來喝一頓。」

「啊,是嗎?還在四中嗎?」

「不是。……在別的地方。」

她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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