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五 無可奈何的五里霧中 迷途的老犬

【迷途的老犬】

相良宗介注意到那個尾隨者,是在從學校回來的傍晚時分,從車站去往公寓途中的事情。

「怎麼啦,宗介?」這樣問他的,是千鳥要。她和宗介,每周總有那麼一到兩次會一起放學回家。像因為學生會的雜務而回家較晚的星期五之類,基本上都會這樣。今天也是這樣一個星期五。兩個人一路上,就麵包和白飯哪個才和咖喱真正相配這一問題,進行著熱烈的討論。

從車站出來的時候,小要問「來不?我在想今天要不要做咖喱呢」,很難得地向他發出了邀請。宗介二話沒說就回答:「那就承蒙款待了」,並且提出了「可以的話,希望能配白麵包」這種請求,雙方是為此而開始爭論的,但是——

「怎麼了嘛。突然間不說話。」

「…………」

「是說你也同意還是白飯比較好了嗎?」

「不……」宗介曖昧地回答,微微眯細了眼睛。他們正走著的,是一條車流量稀少的市建道路。右手邊聳立著古舊的高層公寓。是稍微遠離了車站前的喧囂的,住宅區的入口附近。人煙也很稀少。僅僅因為這一點,宗介就不難感覺到尾隨在身後的人的氣息。

「這邊來。」他拉起小要的手腕,走進了緊旁邊的一所小藥店。

「干,幹嗎啦。」

「舉止自然一點。像只是單純地在買東西一樣……」

「啥?」

他裝作在物色貨架上的醫藥品的樣子。看都沒好好看就一把抓起商品,宗介走向收款台。

「等,等一下。」小要語氣慌張地說。

「怎麼了?」

「你買那種東西,是打算幹什麼啊!?」他交給收款台的醫藥品,是妊娠檢查套裝。(哎喲媽呀……)

收款台的大嬸將打量的眼光投向二人。一看就是想說「真是的,現在的年輕孩子呀……」的表情。

「別在意。我來付。」

「我很在意。我,我說啊……!」邊適當地支應著,宗介將注意力傾注在店外。雖然小要沒有注意到,但是,有個穿風衣的人影,正在藥店入口的玻璃門的另一邊,偷偷地窺視著己方。是從車站起就在尾隨他們的男子。(沒有走過去。打算襲擊過來嗎……?)

那個對手,是個將貝雷帽深深戴到眼眉的老人。雖然似乎年紀相當大了,但後背還挺得筆直。濃密的白鬍子覆蓋著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一字形,定定地凝視著己方。一瞬間,宗介和老人視線相接。老人皺了皺眉之後,一個轉身,從他的視野中消失了。

(好像倒是沒有殺氣……。那麼,他的目的是什麼?)

就在這時,收款台的大嬸把零錢遞給宗介。「給您,找的錢。450円。」然後,她轉向小要,彷彿在鼓勵她般地說:「你啊。要讓他好好照顧你喲。因為,男人啊,一到發生問題的時候,馬上就會裝成什麼都不知道啦。」

「不,不是這樣的!」

「沒有什麼可害臊的啦。因為是自己身體的事情嘛。要保持清醒喔。」

「所以說,這是誤會——啊啊,真是的!」

宗介從旁邊捅了捅頹然垂下雙肩的她。「要走啰。」小要一邊抱怨,一邊跟著宗介出了藥店。之後馬上,小要開始了猛烈的抗議。「……真是的,你什麼意思啊!?這兒的藥店明明會開到很晚,很方便的說。晚點來不就不會那麼不好意思了嗎!?」

「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

「所——以——啦——!兩個人去買那種東西,簡直就像——」

「簡直就像?」

小要結巴了。「簡直就像……我,我和你是……」

「我和你是?」

「這個……。哎……不,不就像是那個一樣了嘛……」最初的兇猛氣勢不知為何變得越來越蔫。看著她語無倫次的樣子,宗介露出了訝異的表情。「我不明白『那個』是什麼。不能再說得具體明確一點兒嗎?我和你到底怎麼了。」

「不……不可能說得出口的吧?」

「那會讓人困擾的。請進行詳細的說明。」

「…………」

「怎麼了?你臉很紅啊。」下一個瞬間,小要的眼神「嚓」地一下變得兇惡起來。她將手中的書包,用盡全力地掄在宗介的側臉上,「下、流……!」並恨恨地嘟囔著,向著自家的公寓方向走掉了。

不多時,宗介邊撫摸著側臉邊坐起身。「呣……」自己明明只是為了牽制尾隨者,才假裝成買東西的樣子而已。到底,這麼做哪裡有問題了?雖然試著自我反省,但還是完全沒有頭緒。實在是,千鳥要這個少女完全不可理解。好像,連她的手制咖喱也飛掉了。就算再追到她的公寓去,大概也是沒用的,這一點就連他也想像得到。充其量也就是被說「請你去吃狗糧吧」,再被趕回去了事吧。萬念俱灰了。對於只知道非常樸素的食生活(食品插:出現頻率最高的三項為肉乾,番茄,野戰糧……)的宗介來說,小要的料理可是極盡奢侈之能事的超級美味佳肴。

(先不提這個,剛才的老人是……?)

就在這麼想著的時候——啪!突然間,有個人從背後對著他的腦瓜頂就是一棍子。

「…………!?」他一個踉蹌,驚慌地回頭。在那裡,正站著剛才的老人。大概是從藥店旁邊的小巷裡潛過來的吧。

(不可能。)對此,宗介也很驚愕。雖說正受到吃不到咖喱的打擊的嚴重摧殘(插:好,好嚴重的詞啊……),但他居然能這樣偷偷靠近自己,並讓自己吃上一記漂亮的突然襲擊。

「你干什——」

「煩死了!」老人嚴厲地說道。「雖然不太清楚,但堂堂一個男子漢,居然讓女孩子哭泣,這叫什麼事?對你這種本性腐敗的傢伙,就讓我來加以懲罰!」朗朗的聲音。是個威風凜凜到必要以上程度的老人。

「她並沒有哭——」

「吒-!還不閉嘴!是日本男兒,就不要狡辯!」老人驕傲地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瞪視著宗介。這種類型的人,宗介知道得很清楚。姿勢端正,挺得筆直的後背。眼神中充滿了將進入自己視野的物體全部把握著般的自信。這個人是軍人——而且,看相貌還是個將校。

「那麼……您是?」宗介突然變得慎重而詢問道。老人哼了一聲,擺起架子來說:「我?我名叫小村修二郎。」

「哈啊……」

「原·帝國海軍中尉。在所羅門全滅的第三〇二巡邏中隊的,極少數的生還者喲。」(技插:索羅門群島:南太平洋的一個島國,位於澳大利亞東北方,巴布亞紐幾內亞東方,是英聯邦成員之一。索羅門群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曾經是太平洋戰爭中幾次血腥戰場之一。美軍和日軍為了爭奪登陸地,在這個的島的沿海平原進行過激烈的拼殺。這場戰爭,有3萬多的日本兵和美國兵戰死在這個群島的叢林里。)舊軍的中尉(又一個日本鬼子……忽略!)。

能突然說出這種事情的日本人,從宗介的眼裡看來也是很少見的。而且,還曾經擔任中尉。這號人物,大概參加過五十多年前的太平洋戰爭吧?

「是這樣嗎。那麼,失禮了。」再多和他扯上關係會很麻煩……本能地這麼感覺到,宗介來了個向後轉。

「喂,等一下!」老人——小村修二郎及時叫住了他。

「什麼事?」

「既然已經讓別人自報家門了就別想跑!首先,你小子是什麼人!?把姓名和階級,所屬都說來聽聽。」

「相良宗介中士。所屬不能說明。」也可以說是下士官的本性吧。他反射性地回答道,小村老人眯起眼睛,來回撫弄著自己下巴上的鬍鬚。

「你是中士?」

「是中士。」

「不是學生嗎?」

「是學生,但也是中士。」這幾乎不能算得上是說明,但無論如何,老人似乎接受了。說不定是敏銳地捕捉到了宗介所具有的獨特的緊張感和硝煙的氣息吧。

「唔呣……。雖然不太清楚,但好像比那些個軟弱的傢伙們有點兒骨氣嘛。叫相良中士是吧。跟我來!」

「啊?」老人嚓地一轉腳跟,向著原來的車站方向邁出了腳步。他往前走了十步轉過身,朝著還像個棒子一樣呆站在那裡的宗介怒吼道:「你在那兒磨蹭什麼!還不趕快!」

沒辦法,宗介只好追隨在老人身後。所謂的中尉,比起中士來可要偉大的多了。即使所屬的軍隊不同,也不得不對他表示一些敬意。(而且……)這個老人。剛才在尾隨自己,這是肯定的。但是,宗介壓根兒就不認識他。對方也是和自己初次見面的樣子。那麼到底,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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