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永遠地,Stand By Me(上) 序幕

在幾所志願學校的名字旁邊,排列著讓人不舒服的字母。要不就是「D」,要不就是「E」,就是絕沒有「A」或「B」。

全國模擬考試的判定表。

從早上起就翻來覆去看了好幾回了,不過內容當然是不會變的。看著展示著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漂亮的結果的紙片,風間信二發出一聲憂鬱的嘆息。

那場模擬考試考不好的理由他很清楚。

英語里,還沒記住的語法構成一個接一個地來。世界史里,認為不可能會出而沒當回事的古代南美史出了一大堆。而古文,出什麼不好,偏偏出了個《源氏物語》。

特別是源氏物語!不要用能不能理解那種,一千年前的戀愛至上主義的輕薄女人寫下的妄想——人渣男的推倒史什麼的(==),來決定活在現代的年輕人的人生啊!……信二痛切地想著。

不不不,就算憎恨這世道也是沒用的。結果就是一切。而模擬考試的結果就是很糟糕。

明明已經到了高三的一月份。中心測驗就在下星期了。

事態很嚴重。

「不行了……」

他把判定表翻過來放在桌上,用陰鬱的目光環視教室。

午休中的三年級四班,總覺得飄蕩著一股緊張的氣氛。有人為了考試在拚命用功,也有人學習學累了在打盹兒。和信二參加了同一場模擬考試的一群女生,正相互打探著結果。極少一部分男生則以一副「考試什麼的管他呢」的態度,玩卡片遊戲玩得正起勁。

像就職或者是推薦入學之類的,已經決定了去向的人也有,不過絕大多數的學生都依然處於懸而未決的狀態。

有種模模糊糊的不安,就像浸濕了的絲綿一樣,粘糊糊地纏住了身體的感覺。

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總有個什麼東西難以釋懷。就算有人說了有趣的事情,也無法發自心底地笑出來。

但是,這卻並非只是因為去向的問題。特別是在三年級四班——曾經的二年級四班的學生們之間,一直都吹著一股寂寞的風。

那是因為千鳥要和相良宗介。

自他們從學校里消失,已經馬上就要到一年了。

在校門外亂鬨哄地竄來竄去的記者和報道員的身消失了,損壞的校舍的修繕工程到暑假時也完成了,和每年一樣舉辦的文化節和體育節結束之後,他們的學校變得奇妙地安靜。

既沒有發生危險的爆炸,也沒有小要過激的斥責聲響起。不見了被捲入騷動的學生的慘叫,也不見了神樂坂老師在校內廣播中的怒吼。

極其普通的校園景色回來了。回到了宗介來之前的校園。

只不過,學生會會長林水敦信已經畢業了,校長坪井高子(音譯,也可能是貴子)也在年關的時候調到了別的學校。

坪井的調職並不是被追究了什麼責任,是一種相當溫和的方式,不過畢竟發生了如此之大的騷動,再繼續留在同一所學校任職大概不可能了吧。

(其實,我是還想再在這所學校多呆一陣子的……)

三月的結業式的那一天,坪井校長在全校學生的面前,很遺憾地如此說道。

(可能的話,我其實是想好好地完成我身為校長的職責,一直到各位現在擔心著的朋友回來為止的。無論是那要過上幾個月,還是幾年。)

那些話實質上,是對千鳥要的道別。信二能感覺到,校長提到的「到回來為止」這句話本身,就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這和單純的綁架事件的規模差太遠了。可不是日本的警察努努力加加油就能解決的水準。

他聽說,小要的學籍「鑒於涉案」而被作為無限期休學處理了。

可就算萬一她真能回來,也應該是從二年級重新開始。同班同學幾個月後就都要畢業了,她會不會不惜如此也想留在學校里,這種事誰也不清楚。

至於宗介,因為學籍本身就是偽造的這件事已經廣為人知,復學(這種表現方法本身就很奇怪)的可能性完全就是零了吧。

可是,唯有在二年級四班(現在的三年級四班)的眾人面前,宗介所立下的那句誓言,無論如何也無法從腦海中抹去。

「我一定會把她帶回來的。」

那樣的,一句話。

那種事情,真的可能嗎?

對於宗介的世界,軍事狂信二多少也有些理解。

軍隊啦、情報機關啦、恐怖組織啦——這些東西是多麼巨大,多麼狡猾,多麼強力的存在,他比一般的高中生知道得要多一點。

組織這種東西,無論是多麼強韌的人,都絕對無法憑個人的力量與之抗衡。要對抗它,必須要有很硬的門路、豐裕的資金和大量有能力的人才。

更何況,如果像宗介所說的那樣的「汞合金」云云確實存在的話,那個組織的力量肯定十分恐怖吧。畢竟,信二可是一點都不知道那個組織的存在。甚至連都市傳說級的小道消息都沒有聽到過。以擁有如此隱匿性和能力的組織為對手,即便宗介再怎麼拚死掙扎,恐怕都無法查出小要的所在地吧。

豈止如此,宗介或許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也說不定。信二時不時地就會被這種想法所擄獲。

那之後,信二一直都在網上四處搜索宗介活動的痕迹。想著如果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引發了什麼事件的話,說不定至少能找到點兒線索什麼的(其實動機還包括了逃避考試複習這個現實,不過結果反倒練了英語)。

他完全沒找到任何線索。仔細想想的話也是理所當然。那種組織不可能會泄露出一個普通的高中生靠個人電腦就能查到的情報的。

但是,如果宗介還活著,正在哪裡尋找小要呢?

一邊是每天都在冒險,另一邊則是每天都在為了合格與否的判定而嘆息。對於宗介的境遇和自己的境遇間如此之大的落差,他甚至都要笑出來了。

就在這時,信二的朋友小野寺孝太郎走了過來,坐在了前面的位子上。

「幾乎都賣沒啦。」

被周圍人昵稱為「小野D」的孝太郎,撕開送貨入校的麵包店的包裝紙,沒什麼食慾似地咬了一口白麵包。

「早上在便利店買點什麼帶來就好了嘛。」

「買了啊。飯糰。鮭魚和金槍魚的。可是到第二節課之後就全吃了。」

「呿——」

兩人正進行著沒什麼營養的對話,孝太郎的目光突然停在了桌上的合否判定表上。

「哦。這前幾天那模擬考試?」

「啊!」

比信二的反應更快地,孝太郎飛快地捏起了判定表。

「我瞅瞅我瞅瞅……。啊——,這還真是夠慘的啊。豈不全都是D嘛。」

「是出的題不對付啦。小野D你也差不多吧。」

「我沒事兒啦。回頭會好好地用功的。」

「中心測驗可就是下禮拜了啊……」

「你煩死啦——」

「常盤同學很擔心呢。說你根本就沒學習。」

「嗯……哎,常盤已經決定要靠推薦的了。過去明明說想到玩具公司上班的。」

「打從出院之後,她一直都特別拚命地努力學習呢。」

同班同學中,去探望由於那次事件而受傷住院的常盤恭子最頻繁的,就是孝太郎。信二也跟他一起去過幾次,可勉強地裝得很快活的孝太郎的樣子,不如說反倒更讓人心痛。

出院的恭子平安無事地升了級,和以前一樣地融入了班集體。而取代不在的小要,她和孝太郎在一起的時間變得多了起來。

兩人雖然比之前變得親密了很多,但是按孝太郎本人的話來說,他們的關係還算不上是「在交往」。據說暑假時他們甚至還兩個人去過海邊,可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沒發生」。

當然這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常盤同學今天來學校嗎?」

「不知道啊。剛才倒是發來過簡訊,說檢查已經查完了。」

今天的恭子上午的課請了假,正在市內的醫院接受精密檢查。雖然受傷幾乎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可左手的指尖有時還是會與意志無關地輕微抽搐。據聽說,如果不是肉體上的疾患的話,主要原因或許還是精神方面的問題。

「果然還是很難過吧。」

「你指啥?」

「常盤同學啊。發生了很多事情嘛。」

「……那是,遇上那麼恐怖的事兒,肯定的吧。」

像發牢騷般地說著,孝太郎將吸管插進咖啡牛奶的包裝盒裡,用力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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