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巡邏的警察那裡轉過來的調查記錄上,還到處都是空白。
精神科醫生瑪紗·維特扶正眼鏡,重新慢慢地瀏覽起文件。
患者的姓名。外觀上的特徵。大致的年齡。
健康狀態。被警察保護時的狀況。
這裡是南舊金山的一所醫院。
隔著桌子與瑪紗醫生面對面坐著的患者,正以獃滯的眼神凝視著桌子上的一點。
應該還是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女,但是嘴唇卻幹得爆皮,皮膚的光澤也消失了。依照看法不同,現在看來,都像有三十歲或四十歲了也說不一定。少女身穿的肥大的藍色T恤衫,大概是哪個警察給的吧。長及腰間銀灰色頭髮亂糟糟的,下巴和臉頰上還沾著泥污。
按照最初接診這位少女的醫生的說法,她對己方的問題還是能比較清楚地回答的。
瑪紗先把自己的姓名和立場告訴給少女之後,用儘可能溫柔的聲音試著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泰蕾莎……泰斯塔羅沙。」
少女回答。
「真是美麗的名字啊。你好,泰蕾莎。你多大了?」
「……十七。」
「上的哪所學校?」
「……我沒有上。」
「是嗎。但是如果你穿上合適的衣服的話,一定會超受男孩子的歡迎的吧。」
少女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反應。既沒有對自己這身難堪的打扮表示難為情,也沒有對「男孩子」這個單詞產生性的聯想的樣子。
「然後……是關於你被保護的時候的情況。聽說你在雷德伍德附近的高速路上光著腳走來著呢。半夜三點。就你一個人。」
「……是的。」
「有什麼不願意想起來的事情嗎?」
「……沒有。」
對答也算是比較清晰。
但是問題是,她完全沒有對自己做出任何像樣的說明。
「你為什麼會在那裡呢?」
「……我是被拋棄的。」
「被誰?」
「……被曾經認為是部下的人們。」
「部下?」
瑪紗仔細地觀察了一下泰蕾莎·泰斯塔羅沙的樣子。理所當然地,她並不是在開什麼玩笑。
「呃……你說你沒有上高中是吧?那所謂的『部下』,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呢?」
「……是傭兵。」
「傭兵?」
「……是『秘銀』的傭兵。」
「『秘銀』?」
「……是以反恐怖主義和制止紛爭為目的的非正式的軍事組織。我以前是其中的西太平洋戰隊,『丹努之子』戰隊的指揮官。」
泰蕾莎仍然盯著桌上的一點。也不像是在說什麼特別重要的話。
「……軍銜是上校。曾經驅使強襲水陸兩棲潛水艇和第三代ArmSlave等等的,最新銳的裝備,成功完成過多次困難的作戰。」
「是嗎。我對這方面的事情是不太清楚啦,不過,好像是很厲害的部隊呢。」
邊這樣說著,瑪紗在手邊的筆記本上草草地寫道。
《極其稀有種類的妄想。正確(?)的專業術語。戰隊,兩棲等等。要調查。》
自己對軍事用語不是很清楚。於是她試著換了個問題。
「剛才你說『丹努之子』是吧?是凱爾特神話嗎?」
「……是的。是指丹努神族。」
「那麼所謂的指揮官,歸結起來是在說你是大地的母神丹努嗎?」
「……丹努是潛水艇的AI的名字。是採用了量子計算技術的非常大規模而複雜的系統。」
「這樣啊。」
瑪紗在筆記上加上「是哪部SF小說嗎?」之後,繼續詢問道:
「那麼……身為那個軍事組織的指揮官的你,為什麼會在那種地方走著呢?你剛才說是被部下們拋棄的啊。」
「……是啊。」
泰蕾莎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診室里有些昏暗。天花板的熒光燈微微閃爍,整個診室被夜晚潮濕的空氣沉重地籠罩著。
「……我的基地,受到了敵人的強力攻擊。」
「敵人?」
「……名為『汞合金』的組織。受到他們壓倒性的攻擊,『秘銀』完全崩潰了。我和部下們一起,乘著潛水艇從基地里逃了出來,總算是設法苟全了性命,但是……」
少女的眼眸中,頭一次浮現出強烈的苦惱之色。大概是想起從那以後發生的事情很痛苦吧。肩頭加上了力,微微地顫抖著。
「不要緊吧?難過的事情就算不勉強說出來也可以哦?」
「……不會。」
泰蕾莎咕嘟咽了口唾沫後,輕輕嘆了口氣。
「……潛水艇上沒有裝載足夠的物資。逃到海底後總算是撐過了幾個星期,但我的潛艇很快就陷入了連正常航行都做不到的狀態。當然也沒有資金。也沒有支付給部下們的薪水。」
「…………」
「……海中的潛水艇這種東西,是種能對乘員施加極大壓力的環境。在這期間部下中的大半開始對我抱有不滿,漸漸地,就連想把我和潛艇出賣給敵人的人都開始出現了。」
「那些部下怎麼了?」
「……企圖叛亂的人被處決了。」
也不像是在講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的樣子,泰蕾莎說道。
「殺掉了嗎?」
「是的。」
少女用微弱的聲音說。
就此她就緊緊閉上了嘴,對於瑪紗的提問,也幾乎也再沒做出任何算是回答的回答。
從最初的面談開始過了一星期。
瑪紗每天兩次,和這個名叫泰蕾莎·泰斯塔羅沙的少女會面,一點一滴地打聽出了「到此為止的事情經緯」。雖然對於是不是建立起了醫患間的信賴關係並沒有自信,但就算如此,泰蕾莎還是把到自己孤身一人被警察保護起來為止的事情零零散散地告訴了她。
例如說——
她是非正式的軍事組織的將校,一直以來完成了各種各樣的作戰。那個組織受到敵人的攻擊,她的部隊被孤立了。又是心懷不滿的士兵們發動叛亂,又是補給物資不足,最終她的「強襲水陸兩棲潛水艇」發生了致命的事故而無法行動了。
靠著艇上搭載的直升機,她和極少一部分部下從沉沒的潛艇上逃了出來,但是那直升機卻在加利福尼亞洋面上耗盡燃料而沉入了海中。
到乘坐救生艇勉強掙扎到半月灣的海岸的時候,部下就僅僅只剩下五個人了。
而這五個人也嫌棄她了。
對到了這個時候,還想繼續擺著長官的架子頤指氣使的泰蕾莎心懷不滿的部下們,把她從偷來的車中丟到了路上。甚至還有人想要對她施暴,但總算沒有付諸實施。
就這樣,她正精神恍惚地走著的時候,被卡車司機發現,被警察保護起來等等——
這種妄想,瑪紗從來就沒聽說過。
傭兵部隊和潛水艇、直升機之類的事情固然荒唐得過了頭,但至少關於被保護前後的狀況說得還是很有條理的。
說真的,最初讀到報告書上的狀況的時候,瑪紗一直都以為,她肯定是犯罪的受害者。
但是,並不是那樣的。
按照最初負責診治她的急診科大夫卡爾提的說法,這位名叫泰蕾莎·泰斯塔羅沙的少女身上,完全沒有受到性暴力或虐待的痕迹。勉強算得上是外傷的,就只有因為在哪兒的樹林里行走而造成的輕微的擦傷而已。
在事情的前後關係上也沒有矛盾,還使用著極其正確的軍事用語。關於「非正式的軍事組織」,她的話也絕對不是支離破碎。因為瑪紗在原海軍的警察里有個熟人,所以就打了電話,嘗試對各種事情進行確認。
(我是不太清楚啦。有能裝下直升機之類的潛水艇嗎?)
(沒有。老早以前倒是有過能裝下飛機的潛水艇啦,不過現在可沒了。不是相當大的艦艇的話就沒辦法確保那樣的空間,最主要的是也沒有實用性。唉,大概是那女孩子的空想吧。)
(但是她說是某種特殊的艦艇哦。叫什麼強襲……水陸兩棲潛水艇,還是什麼的。)
(哈哈。那可真是厲害啊。)
(好像被合眾國海軍稱為『ToyBo」的樣子喔。)
(……你說什麼?)
到那時為止都還悠閑地笑著,等待著勸說好久沒給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