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照明的燈光看起來比平時刺眼。
胸膛深處,心跳劇烈地作響,從舞台旁走到位於舞台中央的比賽用平台鋼琴處,感覺距離是那麼漫長。
儘管熄燈後的聽眾席上看不見,但評審們的視線依然穿過空氣而來,令肌膚一陣刺痛。
「……」
彷彿聲音自這個世界上消失一樣。
周遭寂靜得令人痛苦,僅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
那是一種幾乎要使人昏厥在地的緊張感……
「…………」
——不過,沒問題的。
我……不再迷惘了。
深呼吸一次。
帶著一顆出奇平靜的心,我踏上了舞台。
在鋼琴前方行了一禮,然後坐在椅子上。
這個瞬間,我往某個角落瞥了一眼。
正對著聽眾席的左側,後方數來第三排。
那裡有我的同班同學,我的朋友……同時也是我最心愛的人,他正注視著台上這邊。儘管在昏暗的燈光下無法看清,但我確實能夠感覺得到。
——裕人……
在其身旁,還有乃木坂同學的身影。
然而我的內心卻沒有一絲動搖。
若說沒有任何感覺,當然是騙人的……不過,我不會因此而感到自卑,不會將自己喜歡裕人的那份感情視為罪惡。
一切只因為我已經決定,今後不再逃避自己的感情了……
「——好。」
輕聲這麼嘀咕後。
我緩緩地將手放在琴鍵上。
*
——在一周前。
逐漸逼近重要比賽的這個時刻,我卻在音樂室里傷透腦筋。
我找不到自己的音色。
原本的音色變得生硬勉強,無法在心中整合一致。
從一個月前開始——就一直如此。
或許是因為這次的比賽中,有我崇拜已久的鋼琴家擔任評審老師的緣故。
但在此之前,我就為如何定位自己的音色而感到猶豫。
聽了乃木坂同學和由香里老師的演奏。
然後這一年來,在經歷了以往無法學到的許多經驗——歷經了喜歡裕人這第一份的感情後,我開始想要改變自己的音色,開始想要彈出與以往不同的音色。
然而,實際做起來卻非常困難……
「…………」
我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握住戴在右手無名指上的「史戴拉之戒」,我緊閉起雙眼。
感覺自己彷彿……越是練習,卻反而越無法看見自己的音色。
想攻讀音樂大學,然後成為一名音樂家的目標終於擬定,本來打算從現在開始努力的……
坐在琴鍵前方,我如今只能閉上眼睛低著頭,什麼也做不來。
喀嚓……
「……?」
背後忽然傳來這樣的聲響,音樂教室的門接著被打開。
從門外探出臉來的是——
「哦,是椎菜啊。」
「裕人……」
「我本來想要回去了,結果經過這裡聽到有鋼琴聲,所以就進來看看。你在練習嗎?」
「啊,嗯……」
我含糊地回答。
的確是在練習沒錯,但精神完全無法集中……
聽完我的答覆後——
「是嗎?那麼打擾你練習也不太好意思,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見——」
「啊,等……等一下……!」
「咦?」
「那……那個……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當一下我的聽眾嗎?」
我下意識這麼開口請求。
「咦?」
「因……因為,就快要到比賽了,我擔心自己是不是能放鬆心情去彈奏,所以想要請你幫忙聽看看……」
「啊啊,是這樣啊。嗯,如果我能勝任的話。」
他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表示同意。
果然沒錯……裕人在這方面依然如此體貼呢。
「那麼——我要開始彈啰。」
「嗯嗯。」
待裕人回應後。
我便開始彈奏幾首挑選來用於比賽的曲子。
包括『練習曲OP25-12 蕭邦』和『奏鳴曲OP53 貝多芬』。
時間約三十分鐘。
演奏結束後——
「覺得……怎麼樣呢……」
「嗯——這個嘛……我對音樂也不是很了解,但聽來有一點迷惘的感覺。琴聲似乎猶豫不決的樣子……」
「是……嗎……」
迷惘。
那正是我目前所遇到的障礙。
即便心裡很清楚,卻沒有能力去解決的問題:
再次確認自己所面臨的困難,我不知該如何答覆之際——
「——對了,椎菜,我們要不要一起彈彈看《踩到貓兒》呢?」
「咦?」
裕人忽然這麼建議道。
「怎麼樣?我記得應該有四手聯彈的版本吧。」
「啊,嗯嗯,是可以啦……」
為何……要這麼做呢?
見我一副疑惑的表情——
「好了好了,我們趕快來試試吧。」
「嗯……嗯嗯……」
於是我們坐在一起,開始彈奏《踩到貓兒》。
裕人似乎真的是個鋼琴的門外漢,所以我先他一步開始彈奏。
「啊,裕人,不是這樣哦。那裡要用拇指按黑鍵……」
「這……這樣嗎……?」
「啊,嗯——這麼一來,我這邊就彈不出聲音了……」
「呣……呣唔……還真是困難。」
「嗯——啊,不然這樣如何?還有一首我加以編曲後的原創曲,叫《烤花枝》。」
「哦,聽起來不錯。就那首吧。」
「嗯,那要開始啰。」
「嗯嗯。」
確認裕人準備好後。
我們開始彈奏將兩手的手指比喻為花枝的十隻腳的原創曲《烤花枝》。
「我……我看看,這裡是這樣做嗎?」
「嗯,沒錯。就是想像軟絲在烤網上優雅起舞的感覺。」
「這……這個樣子?」
「你這樣就變成海星啰。啊哈哈,就好像快被海葵吃掉的海星一樣~」
「唔……唔唔……」
——好開心。
我和裕人坐在一起,兩人笑著擺動手指,模仿花枝腳部的動作彈琴。
享受著什麼都不去思考,下意識直接彈奏出來的音色……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有像這樣無憂無慮地彈琴了……
帶著這樣的念頭,我盡情地享受流泄出來的音色。
「——嗯,果然沒錯,椎菜你彈琴時還是保持笑容最好了。」
「咦……?」
「之前你給人的感覺十分焦急,似乎想要強行彈出新的音色,但卻又半途而癈……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你的音色生硬且帶有迷惘。而如今的《踩到貓兒》,不,《烤花枝》則是好得太多了……該怎麼說,我覺得就和椎菜你以往彈琴時一樣,兼具活潑和溫柔,卻又堅定不移的態度……聽著聽著,讓我非常喜愛。」
「啊……」
原來如此……
裕人的這句話,使我有種一針見血的領悟。
——我或許一直誤會了……總以為自己非得做出改變不可。
在北海道及池袋向裕人傾訴我的愛意,然後……那個,初戀破滅後,為了維持現有的關係,我便決定要改變自己,決定整理自己的心情,換上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全新心境。
不過……其實根本沒有必要這麼做。
連一絲的必要性都不存在。
世上沒有絕對必須改變的東西,我的心情就是我的心情。
就算試圖去強行改變,它還是在那裡,無論如何也不會撒謊……
而這樣的我,那份迷惘或許就直接表現在音色上。
「……」
但現在我全都明白了。
明白自己為何不知所措,明白自己碰上了何種障礙。
這都是因為和裕人一起彈奏《烤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