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零崎雙識的人間試驗 第一話 無桐伊織(1)

你殺了人。

因為憎恨又或是保身。

因為怨恨又或是愛情。

因為慾望又或是偶然。

這時背後傳來了黑衣男子的聲音。

「要把時間回到殺人之前嗎?」

回去吧,殺人什麼的我死也不幹。

不要回去,這傢伙該殺。

回去吧,我還想再殺一次。

男人是有計畫地殺人,女人則是突發性地殺人。不管是多麼突發的情況,男人殺人總是有計畫的,不管是密謀了多久的計畫,女人殺人的時候總是突然性的。這種愚蠢的充滿了幼稚的偏見的假設,伊織一點都不相信,而且根本就不知道有這種假設存在。

但是。

為什麼。

「哎。騙人。真的假的。怎麼會有這種事?我該怎麼辦好」

有人以『沒有梗概的電視劇』來形容棒球。之後會如何發展,完全無法預料,不知會發生什麼,如同沒有腳本的即興劇。雖然聽起來很怪,但是伊織也並非不同意。

沒有梗概的電視劇。

這樣很有趣嗎。

好高中生——伊織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人生的大危機。這種說法也不太正確,如果要把狀況更客觀地報告出來的話,應該說陷入從後方被人追趕著一般的危機。回首往昔也一直如此,這十七年來伊織的人生就是在不斷地逃離各種危機。就拿體育課上的籃球比賽來說,對於別人來說打籃球就是你爭我奪,以進球為目標吧,可是對伊織來說所謂的球技就是以逃到球不會過來的地方為目的的運動。排球和壘球也是,甚至連扔球比賽都不例外,直到最後也沒碰到球對於伊織來說就是勝利。雖然不知道這是哪門子的勝利。

一種被追趕著的形象。

一種拚命逃跑著的景象。

從詞語的色彩來看是後者更強一些,但要是被追上的話根本就是一回事。結束總是突如其來的。就像時鐘電池用盡——或者更應該說是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踩下剎車一樣,突然地,既沒有預告也沒有梗概。

「該怎麼說呢……就像人生結束的感覺。真的是這樣的東西嗎?」

回想起來這種感覺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有了。從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開始。並不是預感,也並不是經驗論,只是單純地確信著,『自己應該哪裡都到達不了吧』,這樣莫名其妙地確信著。小學生時老師要求以『將來的夢想』為題寫作文,伊織寫了『想開蛋糕店,如果不行的話就當護士』什麼的,寫了兩張稿紙關於自己的夢想,可是她並不認為自己能成為護士或開蛋糕店(說實話,甚至根本就沒想過要做,那篇文章是照著姐姐曾經寫過的文章模寫的。寫作文比起獨創更重要的是改編)。前些日子的期中測試,四門滿分,老師們都說『伊織是能在這高中排得上前八的人才啊,照這個勢頭想進哪個大學都沒問題哦』。可她只覺得這些話聽得耳朵都快生繭了,實際上自己完全想像不出有自己能進的大學存在。今天早上出門前,伊織看到新聞上登載的一件記事,這則記事奇妙地引起了她的共鳴。在伊織就讀的學校附近的線路上的一輛電車內,發現了一個叫澤岸德彥的二十七歲男性的屍體。是被一把鋒利的刀切的粉碎。在讀這則新聞時,伊織完全不認識澤岸這個人,即使他沒被殺也可能一生都和他扯不上關係吧,所以她和他之間沒有任何接點,雖然這樣,伊織還是對這個被殺害的二十七歲男子感動了共鳴一樣的感覺。自己也會像那男人一樣,在這種偏遠鄉村的電車上隨隨便便地被殺害,哪裡都到不了,永遠拿著單程車票了吧,她這樣想著。

註定哪裡都到不了。

沒有終點的馬拉松。

沒有盡頭的半途。

就像是在無底的沼澤中掙扎,無法呼吸的話即便還有餘力也只能結束了。

「可是。嗚——,這種事我可沒責任哦。饒了我吧」

現在時間下午四點三十分。

放學後,回家(歸宅部)。

地處高架橋下,每隔數分鐘就會響起咯噹咯噹電車通過的令人不快的聲音,四周沒有一個人,成不了都市氣阱的不相稱的農村拉格朗日點。伊織就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佇立在那兒。眼前有一具高中生的屍體。

「——這可不妙啊」

喉嚨上插著一把大蝴蝶刀的這個穿著校服的男生的確應該是伊織的同班同學。但是實在是對他印象很淡薄。對伊織來說『同班同學』就等於『坐在一個房間里一起學習的同齡人』,也就是任誰都能替換的存在,實際上也是每年替換一次的存在,所以並沒逐一記住他們的名字。就是全記住了也不見得能到的了哪裡。

伊織逼不得已戰戰兢兢地一邊從男生的校服口袋裡拿出學生證,一邊注意著讓自己的校服袖口不要染上血跡(校服也很貴嘛)。學生證上印著姓名『夏河靖道』和照片、住址等各種各樣的資料。啊,對了,對了,想起來了。綽號叫小靖。粗糙的外形卻配著一個可愛的昵稱,的確聽到過這個名字。「——嗯,小靖為什麼死在這種地方呢?這才是問題所在」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但答案很明確。正是伊織自己把蝴蝶刀插在靖道的喉嚨上的。在這種場合下,這個回答毫無漏洞可鑽。根本不用擔心校服的袖子會弄髒,校服上早就沾滿了濺回的血,手上還殘留著當時的感覺。

「——把他殺了耶,我居然」

和平時一樣準備回家的時候被靖道叫住,照他說的跟著他走,不知何時來到了這麼偏僻的地方,難道是愛的告白?正想著真是青春啊,真是年輕啊,靖道突然莫名其妙地從令人搞不懂的口氣叫喊著,拿著蝴蝶刀對著伊織。可是這時伊織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面臨著『危機』,以為只是玩具刀。哎——,這種像是肥後守(註:摺疊式日本傳統刀具)的刀能殺人嗎,能切開皮膚也切不開肉呀,當伊織在想著這種問題的時候靖道把刀尖對準伊織的心臟刺了過去。這之後的事就不太記得了。只知道伊織從靖道手中奪過刀,反過來戳向他的喉嚨這個事實。

「啊——啊。把他幹掉了耶」

犯人,是我。

一瞬間就完成了。

看來像是真的,

這不就像星期二的懸疑劇中的犯人嗎?這麼說接下來就是那個嗎?看誰躲在暗處看到了這個場面,之後來威脅我什麼的?然後就令我第二次殺人吧?啊啊,還是說像刑事bo的犯人一樣(確實,有聽說過衝動的女演員把人殺死的事),想方設法掩蓋犯罪事實嗎?不,不,仔細想想的話,這本來就可能算的上是正當防衛呢。本來就是靖道先把刀刺過來誰都可以毫不顧慮地反抗。正當防衛萬歲。viva!但是正當防衛是可以把人殺死的嗎?我記得的確是可以的,不過也只是電視連續劇中看到的知識。可是作為一個電視劇未免也太王道了吧?神啊。沒有梗概的電視劇也該有個度吧?不會又是什麼十七歲引起鬨動吧?

「……」

——可是,又覺得問題不在此。確實是『夏河靖道』君的錯,但重要地並不是把他殺了這件事本身。而是無意中碰觸到了伊織至今為止一直在逃避的某樣東西,就像她一直在逃避的籃球一樣,這才是重點。在到處逃竄的過程中伊織雖然平安無事,但是一旦碰到一次就立即宣告失敗了。

拼盡全力保護著的河堤決口了。

就是這種感覺。

「嗚——。這全都是小靖突然襲擊過來的錯哦」

試著把錯推到別人頭上。

這是毫不虛假的真心話。回想起來從教室里向伊織搭訕哪個階段開始,靖道就顯得很異常。不管怎麼說都是屬於活潑開朗的活力系的靖道,卻雙目無神,說話也沒朝向這邊。有點古怪啊,雖然有這麼想過,可是伊織也並非盡憑這些就會預想到同班同學會拿刀攻過來的神經質。

「可是……還是很奇怪啊。這種事,我是不可能辦到的呢」

試著在句尾用了可愛的口氣,可是卻毫無意義。

從對手手中奪過刀,反刺回去。說起來是很容易,可並不是一個柔弱可愛的女生(自我申報)面對一個體格優質的體育會系男生能夠辦到的。『一定是多個奇蹟般的偶然趕在一起出現了』之類的魔法故事在這裡也不會出現。伊織只是按自己的意願憑自己的想像從靖道手中奪過刀,按自己的意願憑自己的想像把刀子向靖道刺回去。沒有任何預料之外的事發生。無用說伊織就像籃球那個例子里提到的一樣,不擅長體育,對格鬥技什麼的也完全提不起興趣,算上小的時候,至今最多也只和朋友發生過口頭吵架,從沒動過手。然而,這一次卻像重放了一遍聽膩的CD一樣,以既定的步驟身體自說自話地動了起來。就彷彿起立,立正,敬禮,坐下。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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