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回頭之後全力以赴

鬧鐘響了。一個、兩個、三個。八個、九個、十個。

所有鬧鐘皆指向七點,不約而同地鈴聲大作,甚至連鴿子時鐘也蹦了出來。那隻鴿子身上滿是不知何時內畫上的塗鴉,尤其眼睛一帶更是慘不忍睹。那對死魚般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先不說鴿子了,總之真實吵死人了——我的感想一句話就能道盡。光是一個鬧鐘就能吵醒昏昏沉沉的腦袋,若它們再成群結隊,難得擁有的健康大腦也會出毛病。我完全來不及抬手揉一揉惺忪的睡眼,就連忙飛身而起,關掉所有鬧鐘的鬧鈴。手肘和手臂不斷撞到桌角,十分狼狽。途中我還找到了一個根本不曉得如何讓它停止的時鐘,隨便敲了幾下後,我才發現那個時鐘原本就沒有鬧鐘功能。

那個時鐘彷彿魔術方塊般做成了正方形,中心額度方塊上有長針與短針顯示出時間。雖是仿照,單筆魔術方塊大了一圈,顯示時間的數字呈四角形地繪在四周。有趣的是,只要旋轉周圍的方塊,從一到十二的時間位置就會改變。每一次旋轉,指針的位置與方向不變,但現實的時間卻會變成四點,或是十點。也就是說顏色全部轉對之後,才會顯現出正確的時間。

拿起那個時鐘後,我透過它看見了回憶。直到現在胸口仍有些泛疼。

不,應該是鼻子會痛才對。

我喀嚓喀嚓地動手解魔術方塊。能夠迅速將這個是種轉回原樣的,在這島上僅有我一人。

就算將其他人不會認真破解的這一點也考慮在內,結果還是一樣。不過——

解開之後,顯示的時間為七點五十分。

「……夠了!」

直到最後一刻還吵雜地喊著「咕咕咕~咕咕咕~」的鴿子也縮了回去。

吵雜聲停止後,直到冷靜下來之前,我仍用手指代替耳塞堵住耳朵,同時苦笑,雖然不曉得是誰的惡作劇,但這真是令人懷念。拔出手指後,耳鳴朝我襲來。

很不巧地,看來博士沒有打電話給我。

我的房間桌上有一座以前的參考書堆成的小山,還有問題集山丘,流過山谷間的合川則是橡皮擦屑。但是升上大學之後,佔據桌面的事物就變成了時鐘。

各式各樣的桌鍾都有。有老舊過時的紅色鬧鐘、黑框的圓形時鐘,還有縱長型的橘色電子鐘,牆壁上甚至還掛著鴿子時鐘。鴿子時鐘從我擁有這間房間時就存在了,就像是一隻一直豢養著的寵物,對它自然有一定程度的喜愛。

先不管這件事了,現在是七點五十分。由於其他時鐘皆指向七點,我衷心期望它們才是對的,但事情似乎不會如我所願,頓時,我的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就算拔腿狂奔,也不曉得來不來的及搭上船。若要至本島的大學上課,就只能搭八點那艘船。下一班船要等到十一點,根本趕不及十二點那堂課。我抓起書包手忙腳亂地衝出房間。睡翹的亂髮燈座傳的時候再整理吧,如果有搭上的話。

家中一片靜悄。父母都很早出門了。家裡只剩下外婆。看來外婆今天也很乖巧安靜。我帶著放心與苦澀的心情走下樓梯後,卻在玄關碰見了外婆。我不由得嚇了一大跳,差點踩空樓梯的最後一階。

外婆正打著赤腳坐在鞋櫃旁。我皺起臉後,那顆白髮蒼蒼的腦袋用一種奇妙的角度轉過頭來。雙眼捕捉到了我的身影。她裂開嘴,慈祥和藹地笑了。

但外婆本來的個性並非如此平易近人。

「喔喔喔啊啊,八神先生,要出門嗎?」

外婆稱呼我為八神。當然,我的名字絕不是什麼八神。魯昂且一般的外婆本來就不可能用姓稱呼孫子,也就是說——她得了老年痴呆症。

九年前還獨自一人照料鄰近一塊小田地的外婆,如今佝僂著背,像是迷失了自己般掛著傻乎乎的笑容。原先嚴肅又堅毅的外婆,自從在整理天地是扭傷了腳裸後,就一口氣衰老了許多。現在連照顧她的父母親也對她敬而遠之。而且以往常常受到外婆照顧的我,也很難直視她。

是外婆調整了房間的時鐘嗎?但外婆的右腳受了傷,應該無法走上樓梯。這麼說來,說不定是父母親其中一人。

「我出門了。」

「路路路上小心心——」

她怪腔怪調地說,朝我揮了揮手。見她今天有反應,我有些開心,

玄關並未上鎖,毫不費勁地就打開了。真是粗心大意啊。

走出家門後,首先展開在眼前的就是階梯。那是一條彎彎曲曲的狹窄下坡道。猶如布滿皺裂石膏的路面,像山路一樣傾斜。這座小島除了碼頭周邊之外,有些地方會從坡道直接銜接到階梯,因此無法分辨哪裡是屋子庭院的範圍,到哪裡又是道路。就像迷宮一樣,以前我非常喜歡。

十月的天空比夏天、比冬天要高。蔚藍澄澈,感覺無比遙遠。站在狹窄的小徑上時,風會被建築物悉數擋下,吹不到這裡來。四下無風,也無法判別白雲是否有在流動,太陽看來也像是始終掛在統一個未知數,難怪有人說這裡是時間靜止的小島。

但縱然時間靜止了,定期船還是不會等我。

對面那戶人家裡,人稱咪婆婆的一位老太太正在整理花盆。從我年紀還小的時候她就是個老婆婆,先進依然是個老太婆的她正莫名嘻嘻賊笑著,觀察著我這個方向。這時我恍然察覺——這個人也是出了名的愛惡作劇。

以及自家大門又粗心大意地一直沒有上鎖這件事所代表的含義。

「再不快點就趕不上了唷~」

咪婆婆只手拿著藍色鐵鏟,「快點快點!」地吆喝著,我無暇怨恨犯人,趕緊跑上坡道,一路直奔向北邊的碼頭。遇到坡道途中的階梯時,我踩了三階之後瞥了一眼映入眼帘的住家,停下腳步,看向住家二樓的窗戶後,又逃也似地拔腿狂奔。

我所居住的離島面向太平洋。人口僅有三位數。我猜大約在五百人上下吧。從小學至中學總共只有一個班級;來到島上的定期船每天也僅有四班;只要兩個小時就能在島上繞行一圈。至於供觀光客使用的住宿設施,以往原本還有兩間民宿,現在都已關門大吉。ATM也只有郵局那裡那一台,更不可能有便利商店。餐館也僅有三、四間,沒兩下就能數完。遺憾的是,這裡並沒有會說話的稻草人,更不是無人知曉的秘境。

很久以前有本小說以這座小島為舞台(注1:指伊坂幸太郎所著的《奧杜邦的祈禱》一書),因此小島也一躍成為觀光資源。雖然有人謠傳說島上住著神明,或是時間彷彿靜止了之類的,但自從懂事之前就一直住在島上的我、爸爸和外婆誰也沒有遇見過神明,我暗暗猜想:說不定神明也早就遷居都市了。

這座島,從前叫做針島。

我朝爬上人家圍牆、抬頭望著天空的貓咪瞟了一眼,然後衝上階梯在坡道上奔跑。明明這座小島滿是坡道,每年卻會舉辦一次自行車競賽,說來還真是奇怪。

爬上住宅區前的坡道,才剛準備跑下另一條下坡道時,某道直撲眼帘的北影讓我肩膀一震。那是一道基於與外婆不同的情感,同樣令我無法直視的背影。

那道身影上半身儘管纖細,肌肉卻很發達健壯。比我還粗的手臂和頸部一帶,被她用大了一號的上衣掩蓋住。對照之下雙腳卻如同拐杖般削瘦,毫無光澤,彷彿枯萎了一樣。比起她八年前還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還要纖細瘦弱。

她正坐在一輛有著醒目紅色車架的輪椅上,受困於高低差距極大的道路。這座小島可不比本島,況且在這座島上靠輪椅移動的人,就只有她而已。

一如往常的奇怪發色。明明髮根是黑的,但中間直至發尾部分卻變成茶色。她並沒有染髮,那是她天生的發色,也因此十分引人注目。

她也察覺到了自後方走來的我。但她沒有回頭,徹底無視。一旦我開口呼喚她,她肯定會朝我大吐口水吧。所以我也裝作沒看到她。

我並不討厭她。但內心深處確實想避而不見。而她則是非常討厭我,始終對我視而不見。因此我們彼此的利害關係一致。

我與她的交情近乎水火不容,甚至還拳腳相向過,儘管如今已經過了一段漫長的時間,漫長得連其他事物都已自記憶中淡去,我們之間的關係仍然沒有重修舊好的跡象。

因為這樣,我甚至連她的小名真知究竟是來自於姓還是名也遺忘了。

*

那傢伙的名字叫尼亞。雖然是外號,但大家都這麼稱呼他。

以前我也曾呼喚過這個名字無數次,但到了現在,我反而想朝他吐口口水。我也注意到了他剛剛經過我身旁。但我們彼此都沒有互相搭理。

我咽下原打算他一出聲就朝他吐去的口水,失去了用武之地的唾液有些微溫。

一個以前的同班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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