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鳳船之書 第九章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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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爾達·雷走到原是里沃軍艦的船尾甲板上,沐浴在充滿血腥味的曙光里。「銀髮少女」總算在原屬於朱佐司令的艦長室內睡著了。從帶河波浪升起的霧氣圍繞著甲板,甲板上的百疾們正在沖洗死者的膿血。驅逐帝國海軍之後,薩亞雷讓朱佐與高階將領們在膿血中痛苦掙扎,讓他們全盤托出南都蘇賈瓦的防衛線等相關情報後,就殺了他們。倖存的低階將領就像從沃爾峽谷要塞下來的塔布他們一樣,受到天女的魔力吸引,完全改變了對帝國的忠誠。

根據他們的說法,帝國海軍在希科藍濟帶河上還設了第二重、第三重的封鎖線保護南都蘇賈瓦。

「用船艦攻擊蘇賈瓦,等於是在里沃軍擅長的領域中作戰。要像之前那樣,從陸路增加戰力揮軍南下或許會比較好。不過在雨季結束之前,要攻下蘇賈瓦並不容易。」成為百疾加入「銀色天女」軍的里沃海軍將校們,異口同聲的建議天女與吉爾達·雷。

蘇賈瓦位於流經南里沃穀倉地帶的蘇賈瓦川的河口,是水運的要衝—它與舊都利亞納的情況不同。南里沃雨季與乾季的雨量相差甚多,蘇賈瓦川是個經常泛濫的不穩定河流。再加上河口附近地勢低洼,一旦雨季來臨就會成為泡在水裡的沙地。總之雨季時就連陸路都很難接近蘇賈瓦。

然而,薩亞雷還是催促剛人手的七艘船艦,命令他們一準備好便揮軍南下。塔布等指揮官建議數量大增的天女軍分成陸軍與海軍,但薩亞雷卻讓所有百疾分別上了驅逐艦,就連沃巴拉港內所剩下的聯絡船與人力小舟上,也都坐滿了人。

吉爾達·雷懷疑薩亞雷是因為戰鬥魔力消耗過大,才想選擇輕鬆的水路。深不見底的征服欲讓薩亞雷的調度開始失控,吉爾達·雷不由得懷抱著一絲他將自取滅亡的期待。

可是薩亞雷在入睡之前就從重傷者與吉爾達·雷身上奪取了魂源,用那樣的力量在戰艦上設下結界,吉爾達·雷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咒縛又更緊了一點,於是明白他與成為魔王薩亞雷基地的旗艦一樣,無論天涯海角都只能跟著他落入地獄了。

「騎士大人。」塔布爬上船尾。「瞭望台上的哨兵說他看見西邊天空上有疾風船。」

「西邊?」接下塔布遞過來的望遠鏡,吉爾達·雷望向西方昏暗的地平線。

「十二星山脈」遮蔽了視野,讓他沒辦法看得太遠。

「是里沃空軍嗎?不過蘇賈瓦到卡撒拉之間的空路應該已經被封鎖了。」

事實上,「銀色天女」軍沿著利亞納川南下這段期間,他們也不曾看過疾風船。

「還有,因為它太靠西邊似乎也看不太清楚。方位約是利亞納川的上游。」

利亞納的上空,是里沃空軍絕對不會接近的領空。再往西一點,雖然戍守國境的「南部哨戒軍」也有疾風船,但他們肯定收到利亞納毀滅的消息了。其他還有哪裡的疾風船呢?該不會……

「叫那個水兵過來。」

吉爾達·雷仔細地詢問那名從瞭望台下來的年輕水兵。

「那不是奧拉的疾風船嗎?」

水兵對天女的手下感到惶恐,順從地回答:「我、我沒見過奧拉的疾風船,因為還、還是新兵……我、一開始以為是一隻大鳥,但它有舷側燈;還、還有……」

見到吉爾達·雷臉色大變,水兵的身體也跟著僵硬了。

「對、對不起!我、我幫不上天女大人的忙……」

「不,夠了。我會向天女大人報告這件事。」吉爾達·雷打斷他,要他跟塔布一起下去。

像大鳥一樣的船。這句話讓他背脊發寒。一開始吉爾達·雷害怕是不是雪芙兒回去求助多姆奧伊城內的奧拉軍,請他們開疾風船回到和亞納。但如果那是鳥船的話……意思就是里沃人終於向鳳旅團的魔咒師求援了。魔咒師有辦法對抗百疾詛咒嗎?不對,或者該問的是,鳳旅團究竟向里沃要求了什麼樣的報酬呢?或許帝國會像阿米蘭堤一樣,選擇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

他自己開始的復仇詛咒,即將引起更大的災厄了……

這時船尾的塔樓傳來一聲尖叫,吉爾達·雷回過頭,只見船室的門大開。他急忙走下去,發現天女所躺的床鋪旁邊,有一名少女跪地顫抖。

那是小隊長弩基推薦進幼年隊的璐珈。幼年隊的孩子們也在薩亞雷的命令下登上旗艦。

吉爾達·雷很緊張,以為薩亞雷要奪取少女的魂源了。可是天女似乎還在沉睡。瘤一般突出的額頭上,明顯的青紫色血管密布,正規則地搏動著。似乎是璐珈被拿下金冠的天女異容嚇到,才會失聲尖叫。

「對、對不起……媽媽叫我送天女大人的食物……」

被吉爾達·雷的嚴厲視線震懾,少女渾身發抖地解釋著。放在一旁的托盤上,是裝了菜肴的高盤與盛滿紅酒的杯子。

璐珈的母親從開始便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希望女兒受到天女的寵愛,全然不知道這是送羔羊入虎口的愚蠢行為。

「好了,你下去吧。不許再任意進來了。」

吉爾達·雷故意對她嚴厲警告,璐珈嚇得不敢看他,慌忙站起來,下一秒她卻像受到什麼驚嚇似的渾身一僵。

因為天女睜開雙眼了。突然瞪大的天空色雙眸緊盯著璐珈。

「雪芙兒……」

從那毫無血色的雙唇吐出的呢喃,讓吉爾達·雷蹙起眉頭,莫名地阻止了他想將璐珈帶離天女的動作。天女抓住璐珈的手臂,反覆地呼喚那個名字。

「雪芙兒……」

那聲音相當細微,與她宣布事情時,或是在吉爾達·雷面前露出本性時都不相同,是柔弱少女的聲音。恐懼的璐珈也怕得無法甩開她的手,只能手足無措地乖乖讓天女抓住。

那不是平常的薩亞雷。再說薩亞雷竟沒發現璐珈進入寢室,這點也很不尋常。就算他在船上設下結界,對吉爾達·雷下咒縛,過去也不曾讓任何一個百疾接近他的身邊。

突然間,吉爾達·雷發現天女的雙眸並非他見慣的灰藍色,而是天空色。而且,那也不是幾乎被野獸般的瞳孔所佔據的眼睛,而是眼白與眼瞳分明,飽含悲傷的雙眼。

——這難道不是薩亞雷嗎?

吉爾達·雷因這掠過腦海的想法而大吃一驚。

記憶中的奧拉少女米莉蒂安,是這樣的雙眼嗎?

吉爾達·雷同時想起,接收梅比多爾杜王子靈魂的雪芙兒,曾經也出現過一次與王子相同的翡翠色雙眼,用王子的聲音對他說話。

「米莉蒂安……?」吉爾達·雷輕聲問。

「雪芙兒,救……我……」

「銀髮少女」喃喃說完,再度閉上雙眼,失去力氣的手滑落璐珈的肩膀,天女再一次陷入沉睡。

2

「就算百疾們南下,我們也要堅守蘇賈瓦!雨季期間外來者根本無法接近我們!」

「與其這麼樂觀地猜想,不如在他們到達防衛線之前,由我們先沿著帶河北上。靠空軍轟炸他們。」

「在帶河上進行轟炸根本無法完全燃燒。這麼一來,熱病還有可能污染帶河,往南邊蔓延過來!」

「應該讓海軍全力投入防衛線。然後空軍是蘇賈瓦的最後一道堡壘,要空軍離開首都,太荒謬了!」

里沃的帝國參事會會議上出現了紛爭。耳朵聽著老邁的參事們七嘴八舌地爭辯,萊謬·葉慈以剛上任的新軍編成司令官身分,坐在議事堂的最末席,無聊地看著窗外。蘇賈瓦曾是南里沃水運要衝,是個繁榮的港鎮,但與利亞納的古都卡撒拉相形之下歷史尚短,此外因為臨時的遷都,城內的混亂還沒完全平靜。包括議事堂在內的帝國宮廷等建築物,都是徵收港灣內的商館緊急改建而來。

這塊水災頻繁的土地上,每座商館都蓋在架高的地基上形成瞭望台的形式。從萊謬的位置能看見生長在濕地上的芭蕉與竹林,還有林立著四、五層樓高塔的街道。進入雨季之後,綿綿細雨就不停地落下,天空一片灰暗,連街道都泡在蘇賈瓦川漫上來的水裡。出門工作如果不搭乘馬車,就連腳踝上都會沾滿泥濘。原本這片濕地能有效抵禦敵人入侵。因蘇賈瓦川而增加了水位的護城河,現在已經泡在水裡了,光是用看的不會知道護城河的位置。如果百疾們攻進來的話,就會掉進看不見的護城河裡溺斃。船隻也會陷進濕地泥濘中,成為帝國軍的嘴中肉。這些都是樂觀主義的投機派參事們的主張。

可是,親眼見識沃巴拉敗戰的萊謬卻知道敵人沒那麼好對付。如果不趁著雨季訂定決定性的戰略,他們肯定守不住南都。他看著身為皇帝的父親,這些還懷念舊時生活的老傢伙,究竟懂不懂這個道理?

「新軍司令官怎麼看呢?」皇帝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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