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鳳船之書 序章 要塞

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

錄入:雪名殘

「天又快黑了。」

站在瞭望台上遠眺落日,塔布陰鬱地嘆了一口氣。調派到里沃軍的山上要塞,戍守這個沃爾峽谷隘口已經一年了,他還是很難習慣這麼早的日落時間。

這座位於陡峭斷崖間的山谷,午後時分才過一半就開始變得陰暗,過沒多久太陽也會消失在山崖的另一方。這種冷淡的感覺,就像是個難以捉摸的女子。

「報告隊長,有船。」當班的部下說道。塔布定睛一看,一片黑暗中,確實有一艘船從利亞納川的水面緩緩往下游而來。船上只有一根帆柱與一片滿是補靪的船帆,是一艘行動笨重的漁船。

塔布繃緊了神經尖聲大喝:「停船!」

自從里沃將首都從位於利亞納川上游的利亞納遷移到南方城市蘇賈瓦以來,這條川的川關水門就經常處於封閉狀態。皇帝深恐毀滅利亞納的熱病會經由河川往南傳染,於是下令阻斷沃爾峽谷的通行。

溪谷兩岸連綿不絕的「十二星山脈」是一座知名的嚴山峻岭,一般人根本無法靠近,因此川關堡壘也被視為難以攻破的要塞。換句話說,上游的居民與可怕的熱病一起被這個國家給拋棄了。

一直以來,從首都利亞納經由沃爾峽谷直到希科藍濟帶河這一段所有的沿岸地區,既是里沃帝國本土的大動脈,也是最為繁榮的地方。從山上要塞一望而下,來來往往數不清的帆柱,說明了帝國引以為豪的水運能力。從前想早一刻遖關的商人們,經常能讓守備隊的荷包塞得滿滿。要塞中有三十組十人小隊守護堡壘,塔布身為其中一名小隊長,像他們這樣的前方人員,總是能比高坐在利亞納宮殿里的王族還早一步品嘗從帝國全境進貢到首都的物資。塔布苦澀地想起那個時候,他的長官還建議他該成家了。但他每天聽有妻子的老兵們埋怨不休,因此總是推辭說自己還想過一陣單身的輕鬆日子。然而如今又如何呢?

遷都原因之一在於水量減少,河川僅剩一半的寬度,水流也不再如原先般清澈,而是有著茶色的混濁沉澱。這座隘口是防治熱病的最前線,負責將不斷湧來的難民趕回去。有王族血統的堡壘司令官不願意扮黑臉遭人怨恨,因此把自己關在值勤室里,將地獄使者的工作推給下面的官兵們。

如果當時他娶了鄰村的姑娘,如今就算從事這麼討厭的工作,至少還能將撫養妻小當成工作動力。

「求求您,讓我們通過吧。我們都不是病人,已經拋下村子了。請讓我們離開這個死亡之地。」站在船頭的女子抓著擋住帆船去路的水門,含淚說道。

在水門內側的部下們紛紛別過臉去。就連站在瞭望台上的塔布,都能看到蹲踞在破舊漁船上的瘦弱人影。那裡有兩名雖年輕但衣衫襤褸的女子,兩名看來不及十歲的女孩,年紀較長的那個女孩竹竿似的手上還抱著正哇哇大哭的嬰兒。她們的衣服都因汗水而貼在身上,在沙漠的烈日與塵埃肆虐下變得殘破不堪。船上一件行李都沒有,只見一片乾涸的船板。塔布不由自主地想著,這群女人所逃離的那座村子裡,男人們都怎麼了呢?在這場一旦染上便藥石罔效的死亡疾病之下,又有多少村莊消失了呢?主力部隊全都調派到蘇賈瓦的現在,想要知道內陸地區變得如何,也只能靠想像了。

不久之前,滿載著家當的漁船、川船、竹筏絡繹不絕地湧來,船上的人們怒吼著要他們打開水門,大罵守備隊是魔鬼,接著則轉為苦苦哀求。到最後見水門依舊不肯開,他們便打算靠蠻力硬闖,守備隊也有些人會在這些零星衝突下犧牲。塔布他們奉命在死者身上灑油,在箭上點火、射向屍體,將他們火化。因為皇帝的魔法師寄來警告信函,說明如果不這麼做的話熱病會蔓延開來。

每個人為了活下去都非常拚命,然而,難民們看見火焰也只能放棄闖關、返回川上,為了繞過「十二星山脈」而再度回到沙漠,就算知道在沙漠里等著他們的是疾病、死亡、飢餓與乾渴……

可是在他們驅趕了許多難民,試圖穿過關隘的船隻開始消失之際,塔布又不禁感到疑惑。

被死亡疾病纏身的人,肌膚上會出現灰白相間的斑點,稱之為百疾,而所謂的百疾,其實是古代先住民敬畏的一種老虎。據說一旦染上百疾,身上的灰色總有一天會轉變成黑色,皮膚破裂、全身噴出黑色的膿血至死。因此燒毀隨河水流到水門前的屍體,也是守備隊的責任。

然而,到目前為止,逃到關隘的難民之中,並沒有人身上出現斑紋,與難民作戰的守備兵們也沒有人染上熱病。既然如此,讓這些人通過又有什麼要緊呢?

「隊長?」

塔布走下瞭望台,只見一名叫做賈透的部下懷疑地看著他。賈透比塔布還要年長,在十人小隊中是個特別棘手的部屬。塔布走進水門,那些可憐女子懇求的聲音便更加清晰了。

「隊長大人,求求您大發慈悲!」

塔布看著水門上的門栓,猶豫不已。這時賈透在一旁說道:「隊長,您該不會打算帶她們上床吧?就算您再怎麼缺女人……」

「不是!」塔布生氣地回答。賈透那種意有所指的問話方式,總是讓他相當不悅。

「至少給她們一點糧食吧。」塔布粗聲下達命令之後,賈透一臉無法接受地朝其他士兵使了個眼色。

「其他隊長也知道嗎?」

賈透抬頭看著懸崖上的堡壘,故意大聲問道。夕陽餘暉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消失,堡壘周圍都點上了火炬。塔布並不在乎被那些正往下看的其他隊長聽見,畢竟他們也開始對處理難民的手段感到迷惑了。

「你不必管,做就是了。」

除了賈透之外的三名部下,都從倉庫中搬出硬麵包與肉乾來。塔布打開收取通行證的檢驗窗口,從窗口伸手到水門外給予難民食物。

「謝謝您,隊長大人。」較年幼的少女說完,伸出她的手。

那是一隻瘦得拿不動羊腿的於臂,於是塔布整個上半身都探了都出去,把肉放在船頭。

這時,年幼的女孩卻猛然抱住他。塔布的脖子一陣劇痛,他被咬了。

「放手,你做什……」

塔布才拉回上半身,小女孩就爬到塔布身上,鑽進檢驗窗口內。

「喂!不許進去!」

小女孩像只老鼠般迅速地跳進水門另一側,接二連三晈了打算攔下她的士兵。被咬的士兵先是大叫一聲,瞬間就停下不動了。塔布茫然地看著士兵們的臉色逐漸慘白,出現灰白相間的紋路。

突然間有個聲音在他的耳邊下了命令:打開水門。

反射性遵從命令的塔布,發現自己搭在水門門栓上的手,也出現了灰白斑紋。

熱病——宛如喝了烈酒般的一陣顫慄竄過全身,但那瞬間的恐懼也隨著熱度蒸發了。塔布的眼睛與耳朵深處麻痹刺痛,四周的景色全都模糊不清,連門栓都無法抓好。

是小女孩出手幫了他,塔布模糊的視野中,只能清楚分辨小女孩的身影。小女孩的臉與手腳上全都蓋滿了斑紋,雙眼在昏暗夜色中綻放鮮紅色的光芒。那是在沙漠夜晚徘徊的野獸的雙眼。

「隊長!你瘋了嗎?別讓這些人進來……!」

賈透大吼著,打算爬上瞭望台去警告其他小隊,但先前讓小女孩咬過的部下們卻揮刀砍向他。

「嗚哇——!」鮮血噴濺而出,賈透應聲倒地,沒有任何人上前幫助他。

船上的女子們從塔布打開的水門之間下了船。不只女人,破船下浮起了無數的紅色光芒,帶著斑紋的百疾們逐一躍出水面。這些人半身赤裸地粗喘著,身上的水珠滴落,弓起布滿斑紋的背脊四肢著地行走。他們血紅的雙眼抬頭看著堡壘,開始一起爬上懸崖,那姿態與一群狒狒沒有兩樣。塔布也順勢加入了百疾群中,開始爬向瞭望台。

「殺了他們!別讓任何人進來!」

頭頂上方有人這麼大吼,堡壘瞬間變得跟白天一樣亮。發現攻擊者的守備隊全員就位。

堡壘內射出點了火的飛箭,百疾們應聲往後倒向谷底。上方還推下許多落石,連打開的水門也一起壓垮了。可是無論有多少人落下,後方不斷補上的百疾就像成群的螞蟻雄兵一樣,毫不畏縮卻步。他們露出森然獠牙,臉上表情就像盯上獵物的老虎,只是一股腦兒地搶攻上去。

塔布在瞭望台通往堡壘的階梯上,咬了他認識的一名守備隊隊長——他就錯在看見塔布之後放下了手中長劍。而那名隊長也在瞬間靜止之後,化身成百疾已回頭攻擊部下。過上兵刀相向的敵人,與其舉劍,不如露出獠牙更有效果。等一回過神,原來的守備兵已經組成一隊,打破了司令官室的門。百疾瞬間佔領了這座要塞的所有房間與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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