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虎之書 第八章 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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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總是搶先抵達。

一年多前,吉爾達·雷跟著奎里德所來到的古都卡撒拉,是個保有古里沃繁華的水鄉樂園。

可是如今街道上充滿了詭異的臭味,那是膿血的腐臭和想要消除這些臭味的焚香所混合的味道,極度令人不適。流經城裡的小運河上也靜謐得沒有任何來往船隻。

家家戶戶雕刻精緻的窗戶外都另加了一道密閉的外窗,飯館酒樓的招牌和提燈也都放了下來,店門緊閉。蕭索街道上的人們一見到吉爾達·雷的船隻,都慌忙跑進建築物里,緊緊關上門窗。

吉爾達·雷請賽革特族人去找尋住宿地點。但只要一聽見有船貨,每家酒樓的樓主都會拒絕。民眾深信熱病來自河川上游,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平底的川船,因此全都吃了閉門羹。儘管如此他們也不能捨棄船隻與貨物,只好在運河上遊盪了大半天。

忽然有銀鈴般的聲音叫住了他:「歐塔斯大爺?您不是吉爾·歐塔斯大爺嗎?」

那是一名穿著黑絲緞長衫、綁著高髮髻的女子。從紅色眼影的獨特化妝與花街里的用詞,吉爾達·雷立刻就知道對方是個妓女。他定睛一看,想起女子是與奎里德相好的花魁娜瑪妲。

「你怎麼會在這裡……」儘管身為花魁,依舊會被關在花街里無法自由外出,而且當卡撒拉的人們都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她竟然還敢叫住他,讓吉爾達·雷更是懷疑她的動機。

「奎里德要你來找我的?」

見吉爾達·雷提高戒備,身後的雪芙兒與小寶也跟著緊張起來。

然而娜瑪妲只是露出哀傷的微笑。

「奴家已經很久沒見到曼斯頓大爺了。聽說首都利亞納也因為這場疾病而傷亡慘重,而且為了防止疫情蔓延,疾風船與聯絡船全都停開了。馬頭郭里的女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死去,膽小的樓主幹脆把店頂讓給奴家了。最近比起接客的時間,我們辦喪事的時候還比較多……」

利亞納也被熱病所襲擊的事實,衝擊著吉爾達·雷。這是他一路上最害怕的事。為什麼看不見追兵的影子?按常理「卡爾加」和里沃的水軍不可能不來追他們,他在順流而下時不斷焦躁地想著。

雪芙兒擔心地從身後看著他,小寶與賽革特族人也都豎起了耳朵聽。娜瑪妲又說:

「各位看起來都非常疲倦了,要不要來『馬頭郭』休息呢?自從奴家當了樓主,現在郭內變得很適合放鬆了。不只各位大爺,女眷們也能來休息。」

真是令人感激的提議。就算這是奎里德的陷阱,反正他們也沒有地方能夠住宿。或許娜瑪妲也察覺了這一點,只是沒有直接說出來。

位於市郊的「馬頭郭」是座傳統的卡撒拉城郭,以中央庭院為中心,呈同心圓狀環繞著五層圓環。每一層圓圈之間都做了許多隔間。過去每個房間都住著妓女或下人,不分晝夜地傳來靡靡之音。

但這一天除了吉爾達·雷一行人之外,城郭內沒有半個客人,每個人都能夠分配到一間房間。已經減少一半的妓女們沒有提供華麗的歌舞,而是殷勤地款待他們。大家住在時隔半月的屋檐下蓋著錦被,全都睡得不省人事。餓醒的人也隨時有熱粥可吃,恢複精神的人還盡情享用了酒菜。

吉爾達·雷若無其事地巡視一趟曾經很熟悉的城郭,後來等撒卡密起床之後他就準備就寢了,只是他毫無睡意。此時隔間的布幔被輕輕拉開。

「吉爾達。」雪芙兒悄悄地鑽進他的床。剛梳洗過的頭髮與肌膚相當好聞。

可是吉爾達·雷沒有碰她。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

「那不是您的錯。」

雪芙兒的一句話猜中了他的心思。

「喚醒百疾的人是我。那魔法是個陷阱,萬一利亞納水源被奪,就會以熱病向敵人報仇。」

「是魔劍告訴您的嗎?」雪芙兒抬頭看著掛在床柱上的甲蛇之劍。

「自從百疾被解放之後,祂就什麼都不傳達了。火神頌恩的波動因百疾的復活感到喜悅。殘酷的頌恩肯定知道百疾會造成什麼後果。」

「但您不知道,對不對?」

他的確不知道會帶來這麼殘酷的災厄。然而決定報仇的人是吉爾達·雷。

「我明知道頌恩寄宿在魔劍里的靈魂已經瘋了,卻接受了那樣的瘋狂,還以為我能駕馭弛,利用祂。這一切都是我乾的好事。」

他的確報了仇,卻毫無任何喜悅。

「吉爾達,我想過了。」雪芙兒輕聲說。

「我思考過為什麼我們跟賽革特族人都能逃過熱病,畢竟船員們很快就死了。我想百疾的病是百朗人的魔法,而賽革特之鋼能夠抵擋它。」

這番話讓內心充滿空虛與罪業的他瞪大了雙眼。少女金綠色的雙眼閃閃發光,堅強地看著他。

「撒卡密他們身上都有鋼片做成的防火護身符。福齊薩領班跟小寶也拿了您給的短劍或匕首。我身上這把麥那警官的短劍,也是賽革特之鋼。」

「……可是,米莉蒂安呢?」

「那個金色額環,可能就是很強大的護符了。她額頭上的青玉,看起來是奧拉魔法師們所使用的『藥王樹之石』;就算我想看米莉蒂安的魂源,也是閃爍不清,就跟穿著賽革特之鋼製成的鎖子甲一樣。卡莎伯爵夫人死前都還是想要保護米莉蒂安。或許伯爵夫人早就察覺百疾的真相了。」

如果是卡莎,的確很有可能。在提供協助的同時,仍要讓吉爾達·雷犯下無可挽回的過錯並加以嘲笑,她會這麼做不足為奇。魔女最後的那抹微笑,深深地刻在他的眼裡。

但吉爾達·雷又嘗到了新的苦澀:如果雪芙兒的推測沒錯,那麼身上擁有賽革特之鋼的軍人和高官貴族,都能躲過熱病。只有對百疾毫無招架之力的平民百姓受苦,像野獸般死去或遭到驅逐。

「吉爾達,我們來把那些砂鐵煉成鋼吧?然後發給卡撒拉的人們,這麼一來,或許就不會造成更大的犧牲了。」

雪芙兒已經在考慮未來的事了。她給了吉爾達·雷希望,讓他從罪愆的苛責中獲得救贖。

「我去向娜瑪妲借用鍛冶場。」

2

位於同心圓建築物圓心處的中庭上,堆著成山的造爐用磚頭與柴薪。

雖然他們隱瞞百疾是詛咒一事,但雪芙兒拜託之後,樓主娜瑪妲便爽快地出借作業地點了。

雪芙兒說明熱病與賽革特之鋼的關係後,小寶比誰都高興。雖然他沒有說出口,但心裡很擔心留在利亞納的奎里德一群人。

可是撒卡密強烈地反對。

「免費?你要把賽革特之鋼免費發出去?」

撒卡密提高了聲音:「我們打鐵是一樁生意。要做,就要談好價錢!」

騎士雖然要把他所有的金幣拿出來,但撒卡密說只有那些根本不夠。於是雪芙兒說:

「但如果不儘可能讓多一點人拿到那些鐧的話,我們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不知道效果如何就四處發,說不定根本白費功夫啊!」

娜瑪妲在一旁聽著他們的爭執,打岔說:

「如果真的能消滅熱病,那我們會付到您滿意為止。」

撒卡密反駁:「這是指病治得好的情況吧?預防這種事情又看不見,怎麼能算數?再說,人只要能免費拿到東西,就會不懂得東西的價值。賽革特之劍會這麼奇貨可居,也是因為在高價的交易下,大家才知道它就是這麼值錢。」

「可是如果不能幫助貧窮人的話,再珍貴都沒有意義!」

聽見騎士聲音中隱含的煩惱,讓雪芙兒忍不住想替他消除。把賽革特族帶到這裡來的吉爾達·雷,其實最能明白撒卡密的意思,但另一方面他又比任何人還想要阻止這場熱病。

「福齊薩領班,拜託您。」

福齊薩只是靜靜地聽著撒卡密說話。

「我的工作是鑄劍。蹈鞴煉鐵是撒卡密的事。」

最後娜瑪妲終於嬌滴滴地出言諷刺。

「哎呀,我還以為各位都是體格健壯的優秀工匠呢,結果看走了眼,原來空有一身好技術卻沒有見義勇為的氣魄嘛。」

娜瑪妲輕蔑的如絲媚眼,讓賽革特族的男人不禁有些心虛。

「我、我們還不是賭上性命來到這裡……」

這時,一名年輕妓女從門裡走出來,對娜瑪妲耳語。娜瑪妲柳眉輕蹙,向騎士說:

「您們帶來的銀髮女孩,好像迷路誤闖進患了熱病的花魁房間。花魁發狂還咬了您們的同伴。」

雪芙兒一聽米莉蒂安被咬,血色迅速自她臉上退去。畢竟金冠的守護能力不可能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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