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甲蛇之書 第二章 喀韃靼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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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韃靼族能藉由觀測星象在黑夜中找到正確的方向,像風一樣迅速前進,夜視能力似乎也很好。吉爾達·雷除了暗自讚歎他們的機動力之外,也相對提高了戒心。

喀韃靼族住在圓錐形的帳棚中,整個部落隱密地躲藏在草原的低洼地里。如果沒有這些年輕獵人帶路,就算從旁邊經過也找不到。也因此,當部落突然出現在分開的蘆葦叢里時,因受傷發燒而有些意識模糊的吉爾達·雷,不禁覺得看起來相當詭異。

部落里的每個帳棚都很小,輕巧得好像稍微吹一點風就會晃個不停。為了避免帳棚被吹走,阿札破的族人將帳棚跟周圍的蘆葦綁在一起。帳棚的骨架是以蘆葦與茅草編織而成,搭上堅韌的坊安皮革,皮革外側則用紅色或藍色的線綉上圖案及鋸齒狀的花邊。

阿札破這麼告訴吉爾達·雷和雪芙兒:「那種圖案表示住在裡面的人的家族歷史。如果弄髒或毀損圖案,他們家族會視為嚴重的污辱,要小心點。」

從帳棚走出來的男男女女,臉上和手背上也有相同的刺青圖案,因此不易看懂臉上的表情。吉爾達·雷只知道所有人都對他與雪芙兒投以好奇的目光。

「阿札破的紋面也是你們家族的圖案嗎?」雪芙兒很感興趣地提問。

「不,我臉上是赤剌訶大人的咒文。我們現在去打招呼吧。」

像是阿札破家人並出來迎接他的人們,身上的確刺著與阿札破不同的圖樣。大概是對吉爾達·雷兩人有所防備,他們只遠遠地看著。阿札破朝他們點了點頭,便領著兩人則唯一一頂白色帳棚走去。

這時吉爾達·雷的腳踝已經腫得像一顆球,連靴子都穿不下了。可是當他拖著一隻腳來到帳棚前方時,裡面突然傳出一道尖銳的聲音:「大膽!跪下!」

「赤剌訶大人,客人的腳受了傷。」

阿札破慌忙對帳棚內的人說話,跟著單膝跪地。

「腳受傷?哪一個?是真的嗎?」

聲音的主人掀起門帳現身眾人面前。

那是一個身高與阿札破差不多,體格也很壯碩的年老男子。黑白相雜的頭髮分量不少,非常整齊地梳向腦後,在後頸束起來。但因為頭部後方的頭髮全都剃除,因此那束頭髮看起來就像假髮一樣。此外,他還綁著鑲有一排有藍色和茶色串珠的寬頭帶,身披雪白披風,穿著束腰短衣和長褲,腰帶與項鏈上都有著大顆玉石,全都是顯示與其他人身分不同的服飾。這名男子也不像其他人一樣有刺青,因此他那又扁又大的四方形臉,看起來非常平坦。他的雙眼似乎半張半閉,用嚴厲又目中無人的態度觀察吉爾達·雷與雪芙兒。由於他厚重的眼皮下垂,他眼珠的顏色看不太清楚,表情也莫測高深。

然後,他突然拿起手上那把類似錫杖的物品,戳向吉爾達·雷受傷的腳踝。

「雷閣下!」

一陣劇痛襲來,吉爾達·雷連聲音都發不出來,身體便失去了平衡。雪芙兒想上前撐住他,卻沒有來得及,結果兩人雙雙倒地。

低頭看著兩人趴在地上難看的樣子,男子說道:「一開始就該這麼做了。」

接著他又摘下吉爾達·雷的頭巾與雪芙兒的帽子。雪芙兒驚呼一聲,伸手蓋住自己的額頭兩側,吉爾達·雷則反射性地捉住男子的錫杖往上一推,擊中男子的下顎。巨漢被打得向後仰,呻吟出聲,四周的人紛紛大叫:「馬吉夫大人!」

「你這傢伙!」人們散發出敵意朝他們包圍。阿札破飛撲到吉爾達·雷身邊,奪下錫杖大喊:

「馬吉夫大人,我們沒有不敬的意思!我們需要赤剌訶大人的幫助。這兩個人算是同志,跟我們一樣憎恨鳥人!」

部落人民聞言,氣氛突然一變。他們屏氣凝神注視著雪芙兒。儘管雪芙兒正努力想將鬆開的頭髮盤迴去,但額頭左右兩側的漩渦狀突起已經被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個女孩……跟阿札破一樣……被鳥人詛咒了……」

眾人彷彿看著可怕東西的神情,傷害了少女。就連那名叫馬吉夫的巨漢,也後退一步舉起錫杖。

吉爾達·雷將手放在劍柄上,瞪著這些人。可是阿札破按住了他的手安撫道:

「吉爾,放下你的劍。手裡拿著武器,就沒有辦法見到赤剌訶大人。」

吉爾達·雷緊盯著馬吉夫,緩緩地把劍放到地上,接著把短劍交給阿札破。

看來眼前傲慢的男人並不是赤剌訶。如果在見到祈禱師之前與對方決裂,這趟就白來了。

雪芙兒按著自己掛在脖子上那把守護刀,但吉爾達·雷卻暗示她不要拿出來。如果沒注意看的話,任何人都會認為那只是一條普通的首飾,只要少女能隨身帶著,他也比較放心。

馬佔大步伐遲疑地回到帳棚里,接著又掀起門帳對阿札破招手。

阿札破走進帳棚內,任吉爾達·雷與雪芙兒在眾目睽睽之下跪了很長一段時間。

吉爾達·雷仍保持警戒,防止赤剌訶隨時出來下令族人攻擊他與雪芙兒。萬一事情演變至此,連跳上馬匹都辦不到的他,即使要幫助雪芙兒單獨脫身也困難重重。

幸好接著阿札破便掀起門帳,朝他們兩人招招手:「在赤剌訶大人面前,絕對不要站起來。」

儘管感到屈辱,吉爾達·雷還是必須跪著進入帳棚,雪芙兒也在他身旁照做。帳棚內相當狹窄,如果站起來就會頂到傾斜的帳棚頂。而正對著入口那一側的弧形底部,坐著一個非常矮小的老婦人。

「這是多姆奧伊的吉爾·歐塔斯與雪芙兒·阿爾各。」阿札破向老婦人介紹他們。

老婦人彷彿要睡著般,眼睛半開半閉地看著兩人。她的五官跟馬吉夫十分神似,兩人大概有血緣關係。赤剌訶蒼白且滿是皺紋的皮膚就像鞣革一樣,眼角與嘴角的皺紋深刻到讓她的表情看起來很凝重。黑白色混雜的蓬鬆頭髮上戴著頭冠,頭冠上插著圖案美麗的羽毛。她身穿的白馬皮革披風上,點綴了藍、褐、紅、黃色的珠寶,披風下則穿著相同皮革的短上衣與寬鬆的褲子。寬大的下擺遮住她的腳,從袖口露出來的手則像浣熊一樣小。與身體相較之下,她的頭顯得很大,矮小的坐姿,看起來像只棲息在樹梢的貓頭鷹。可是她的脖子既粗又挺直,其上垂掛的藍寶石項鏈,每顆都有橄欖那麼大,胸前的金屬徽章更像是滿月一樣大。

老婦人突然睜開了半閉的雙眼,眼眸也變得像滿月那麼圓。她那有一點點混濁的藍白色瞳孔又大又濕潤,散發的光芒讓被她凝視的人心生畏懼。沐浴在那樣的眼神下,吉爾達·雷的腳踝好像被衝擊般地疼痛。讓他更恐懼的是,當祈禱師凝視雪芙兒的時候。那瞬間,她的瞳孔就像猛禽一樣收縮,幾乎要看穿一個洞似的觀察著雪芙兒的卷貝狀突起。

阿札破態度恭敬地將額頭抵在置於地面的手掌上,低垂著頭說道:

「赤剌訶大人,請您幫助我的同伴。」

「阿札破,你帶了個麻煩回來呢。」赤刺訶用小女孩般尖細的聲音輕聲說道。

聽了赤剌訶的話,吉爾達·雷懂了。對於喀韃靼族而言,甚至對於「紅色平原」上的居民而言,鳥人——或者可以說鳳旅團——是近似於天災的存在。

「有兩個人,你想幫哪一個?」

雪芙兒搶在吉爾達·雷之前回答了她的問題。

「請您治好雷閣下的腳。」

雪芙兒的話似乎讓祈禱師感到很驚訝:「你們是來把老身當成接骨的人嗎?」

感覺到祈禱師的怒火,雪芙兒有些退縮。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

「不必管我。時間久了我的腳自然會痊癒。」

吉爾達·雷在一旁打岔,使赤剌訶非常不悅地打斷他:「如果你真的那麼認為,那你就是個傻瓜。那個傷口正在惡化,膿即將遍布全身,讓你無法隨心所欲行動。看來你已經像頭負傷的野獸一樣害怕,沒辦法好好思考了。」

警戒心被指成怯懦,讓吉爾達·雷暗暗咬牙。然而雪芙兒回頭看著他的眼神卻充滿了恐懼與擔憂,讓他壓下了怒火。

雪芙兒用多姆奧伊的語言輕聲對他說道:「這個人說的話都是真的。我看得出來您的魂源因為受傷而產生滯礙,『木魂』也受到扭曲。雷閣下,請讓她為您治療好嗎?」

比起此行的目的,少女更擔心他的身體。

「好吧。」

吉爾達·雷會答應,只是為了看到雪芙兒放心的表情。

「貢品是什麼?」

在赤剌訶身旁待命的馬吉夫問道。於是吉爾達·雷按照阿札破教他的說法回答:

「坊安的角與毛皮,還有坊安肉。」

「只有那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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