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甲蛇之書 第一章 大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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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雪芙兒?」

聽見吉爾達·雷的問話,雪芙兒回過頭。

「疾風船……我總覺得看見了疾風船。在東邊很遠的地方,大概靠近地平線了……」

騎士來到雪芙兒身邊,專註地眺望東方天空。

「現在看不到了……這麼說來,天快亮的時候我似乎有聽見地鳴聲,東邊也揚起不少沙塵。會不會是鹿或野生的馬群呢?」

雪芙兒現在也一樣看不見剛剛發現的光線了,可是她卻認為那不是魂源的光芒。魂源是所有生物的靈魂所發出的波動光束,如果真的是魂源的光,應該只有雪芙兒才看得見,騎士是看不見的。然而,若以鳥類而言,那光線又太強了。

「看來是往裡沃的南部哨戒軍的方向。如果它遠離我們,那就沒什麼好擔心了。」

這裡是「紅色平原」南側靠近里沃軍勢力範圍的地方,可是兩人幾乎沒見過上空有任何疾風船飛過。這是因為這裡遠離空中霸主奧拉國的勢力圈,所有的零星紛爭都在地面上發生。

就算雪芙兒剛剛看到的是里沃軍艦,距離那麼遠也沒必要擔心。然而,自從逃離駐阿米蘭堤的里沃軍之後,雪芙兒就一直像只驚弓之鳥。

雪芙兒現在已經習慣了自己看得見魂源的能力,只要她集中精神,甚至還能分辨遠距離外的魂源。由於在生物身上循環的魂源,會以靈魂的形式集中起來,因此靈魂所在的地方,她就看得見點狀的光芒;像是昆蟲會有一個靈魂,兔子五個、馬六個,人類則擁有七個靈魂,所以只要她數一數,就能知道那是否為相近的種類。

「紅色平原」這名稱取得相當貼切,就算雪芙兒騎在馬匹上環顧四周,也只能看見枯紅了大半的蘆葦草原,一旦下了馬,則會被比人還高的草叢包圍住。阿米蘭堤的沙漠至少還與她的故鄉多姆奧伊相似,但這裡的視野非常差,令雪芙兒相當不安;也因此她才會不由自主地去看魂源,只是她經常受到草叢或丘陵等阻擋,無法看出太多端倪。

雪芙兒太過熱中於觀望遠處的魂源,搞得自己雙眼疲憊不堪,連額頭兩側都抽痛了起來。她搖了搖頭,想辦法讓自己看東西的方式恢複正常。

兩人掩去紮營後的跡象,打算再度上路。吉爾達·雷重新整理拴在一旁的馬匹所踩踏過的草堆,然後用紅土掩蓋火堆留下的炭灰。雪芙兒則把爬到樹上的猴子銀甲叫回來,跨上了自己的馬匹。

他們騎乘的兩匹栗色牝馬,能夠融入平原的赤紅色之中。儘管兩人帶的行李不多,但吉爾達·雷已經考慮到所有可能的追兵,因此也做了該有的準備:他在黑色鎖子甲外穿上束腰短外衣和背心,沒有戴上頭盔,而是包著枯草色的頭巾,看起來就像是住在平原上的部落人民。他也用皮繩纏住劍柄與劍鞘上刻著里沃紋章的部分,使它像一把粗製的劍。雪芙兒則穿上綠色的男用長衫、褲子與靴子,並戴上能遮住耳朵的帽子,以掩蓋她的頭髮與角,希望讓人誤以為她是吉爾達·雷的弟弟。雪芙兒本來要將銀甲留在阿米蘭堤的托麗榭絲王妃身邊,臨出發之際銀甲卻死抓著雪芙兒不放。

銀甲身上還是穿著在王宮時所穿的絲絹背心,不過幸好背心原來的鮮艷顏色已經褪色,衣服上點綴的裝飾寶石與玻璃珠也都掉光了,所以才不那麼顯眼。大概是在王宮太過得寵,銀甲似乎認為自己跟人類一樣,一旦要脫掉它的衣服,它就會生氣地激烈反抗。光是要拔下它的金項圈,銀甲就把雪芙兒的手抓出了一道很深的傷口。

從阿米蘭堤的東北國境通過「阿拉法塔克小徑」,是兩人最困難的一段路。不只因為那是一條險峻的山路,也因為它是到達「紅色平原」的唯一通道,萬一被迫兵趕上他們將無路可逃。

儘管雪芙兒在山國寨亞時已經很習慣騎馬行軍了,但她還是拖慢了吉爾達·雷的腳步。頭兩天,兩人幾乎馬不停蹄地趕路,然而就在通過深谷的時候,雪芙兒還是昏倒了,結果接下來整整一天無法動彈。除此之外,他們也會因為銀甲去摘自己要吃的水果而停滯不前。平原上只有一些小的醋栗和茱萸樹,因此他們從阿米蘭堤帶來的水果及芋頭幾乎都被銀甲吃了,使得他們兩人只能吃肉類。吉爾達·雷經常來來回回地狩獵食物或是探路,一直無法妥善休息。

縱使如此,騎士仍找到早先阿札破的族人通過的路徑,並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前進。

當兩人一穿過「阿拉法塔克小徑」,立刻就被另一個看起來很粗暴的部族團團包圍。儘管他們看起來根本就像是山賊一樣,但兩人一說出阿札破的名字,對方馬上就放行了。阿札破的部族稱為喀韃靼族,在「紅色平原」上的好戰勇猛似乎也很廣為人知,尤其是阿札破這個人,他身上的刺青更是令人畏懼。然而,因為雪芙兒拖慢了行程,兩人的腳程越慢,就越不容易追上喀韃靼人,至今來到第五天,更已經找不到他們的足跡了。雪芙兒感到很內疚,覺得要是沒有自己與銀甲,騎士早就輕鬆地追上他們了。

「說不定這樣反而安全。奎里德的部下一定能向阿札破問出我們的目的地,也會立刻知道我們通過了阿拉法塔克的山谷。」

騎士預料追兵應該會是里沃參謀總長奎里德·曼斯頓的部下,也就是阿札破所率領的斥候騎兵隊「卡爾加」。騎士也認為,這些人一定能輕易推測出兩人是追著阿札破的部族而來。卡爾加是一種腳程比馬匹還快的騎獸,兩人被追上只是時間的問題。可是只要能遠離喀韃靼族,要在廣大平原中找到兩人就困難多了。

見到吉爾達·雷這麼溫柔地安慰她,讓雪芙兒更急著想替他做些什麼。兩人野營生火時,她會煮些不算美味的粥,也會替騎士磨長劍與弓箭。她覺得如果自己沒幫什麼忙,就沒資格待在騎士身邊。

然而,即使雪芙兒有能看見魂源的力量,現在也幾乎派不上用場。因為她只是看得見,並不會使用魔法。聖德基尼家的魔法師們雖然曾打算教導雪芙兒一些咒文,但她卻連很簡單的咒文都無法修習完整,於是早早就放棄了。

老實說,或許她還是下意識地害怕生命魔法吧。她曾見過許多人的靈魂受到生命魔法擺布,因而走上末路。雪芙兒自己雖然曾被生命魔法救了一命,但她仍打從心裡害怕,覺得自己是否也走在和那些人相同的命運上。

一路上,吉爾達·雷的話不多,卻絕不會讓人感到陰沉,或許也是因為騎士的身體里,不斷地散發出強烈耀眼的魂源之光的緣故。只是雪芙兒很擔心帶自己上路的騎士會感到無聊,因此試著說些她在阿米蘭堤王宮中聽到的笑話與趣事。儘管騎士總是會微笑著靜靜聽她說,不過有時候,當她看到騎士豎耳專心傾聽黑暗中的動靜時,雪芙兒就知道自己並沒有成功。

雪芙兒發現自己正無意識地在模仿阿米蘭堤王宮內的聒噪侍童齊亞,於是有些自我厭惡。儘管她很討厭齊亞,齊亞卻很擅長逗周遭的人開心,然而雪芙兒並不是那樣的人。

阿米蘭堤後宮的女官們,為了要取悅那堤克·喬亞國王,還做了許多其他的事。那些女人大方地討論要如何展現媚態,才能吸引國王賜給她們子嗣,這讓雪芙兒很費解。自己光想到要以那種形式對待吉爾達·雷就覺得很羞恥了,再說,那也不是騎士對她的期望。

但是,雪芙兒卻又相當在意騎士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如果她至少擁有一些像那群女官般的優雅與美麗的話……

她在伊歐西卡爾或阿米蘭堤所學的貴族小姐式社交技巧,在吉爾達·雷的眼前根本毫無意義。這一切都讓雪芙兒覺得自己跟在多姆奧伊的阿爾各村時相同,只是一名派不上用場的女孩罷了。

日正當中,一望無際的蘆葦草原上,只有雪芙兒二人正在移動。

前幾天兩人拚命趕路,幾乎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但從今天早上開始,吉爾達·雷似乎就在等待什麼,只是緩緩策馬前行,這麼做讓草叢與樹葉隨風搖曳的沙沙聲和馬蹄聲都清晰了起來。

走在前方的古爾達·雷的馬,突然間放慢了腳步。當兩匹馬雙雙停在裂成兩半的枯萎樹木旁之後,騎士的臉色顯得嚴厲而緊繃。

「安靜下馬。」

騎士低沉的聲音讓雪芙兒渾身一僵。追兵已經來了。察覺到雪芙兒的緊張,銀甲也小聲地鳴叫。雪芙兒慌忙捂住猴子的嘴巴,從馬鞍上滑下來。

「把馬頭按下,藏在草叢裡。」

吉爾達·雷將自己手上的韁繩也交給雪芙兒,拿起弓箭站在樹木後方。草叢茂密處大概有馬腹那麼高,雪芙兒跟馬匹雖然都能順利藏身在裡面,卻也因此無法看清四周,而那棵裂成兩半的樹又細又沒有樹葉,要當騎士的盾牌其實並不足夠。

雪芙兒滿心不安地看著騎士,緊握著胸前新月形的守護刀,側耳傾聽。在阿米蘭堤戰爭結束之後,托麗榭絲王妃將這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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