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角獸之書 序章 祭典

台版 轉自 雪名殘@負犬小說組(blog.sina……/makeinunovels)

年輕的阿米蘭堤國王那堤克·喬亞在祭壇上親自獻上罌粟酒,宰殺獻祭用的野獸。

血腥味混雜著燭台的香油味,讓聚集在祈禱會場的高官貴族們暗暗蹙起了眉頭。這名身分最為高貴的神官,其身影隨著燈火與煙霧的搖曳而扭曲,在牆壁上投映出如怪物般的影子。

儘管現在是白天,大廳內還是稍嫌昏暗,因為天花板上有一大片用絲繩掛起的黑色布幔,懸垂而下的布料,也用尾端有巨大流蘇的繩子綁在塗了金箔的圓柱之間。布幔上的黑珍珠儘管反射了無數排列在祭壇上的燈火,但反射出來的黯淡光芒並不足以照亮列隊的人們,徒增一室沉重晦暗。

國王黑麻繩般的頭髮披散在身後,只有一束鬢髮用圓筒狀的金環束起垂在胸前。額頭上仿造尖銳獸角的金冠正閃閃發光。透過亞麻長袍,可以見到他青銅色的肌膚上,從背部到臀部、四肢都畫上了無數顆眼睛。國王正在扮演國家守護神阿米蘭堤的化身「百眼角獸」。他用神巫們特有的虛幻眼神,向阿米蘭堤獻唱:

多拉肯思予我恩賜

自天空照亮我國土

百眼角獸阿米蘭堤啊

我操縱韁繩馳騁天際

高舉弓箭射下蠻狼

登上無垠天空征服凶星

揚起長劍護我子民

國王與化身融為一體,手舞足蹈、黑髮狂亂飛舞的異樣姿態,讓臣子們對國王的恐懼更為加深。歷代的阿米蘭堤國王基於君權神授之說,同時要擔任神官之長,但近年的君主已經沒有如此虔誠的信仰了。前一任國王在五年前因急病而駕崩,然而流言卻指稱是那堤克,喬亞利用「守護神之力」將他的父親,也就是前任國王害死。

「如果恐懼能提升絕對的權力,那倒也不錯。」希茲納凱斯自言自語地說道。

希茲納凱斯伯爵是北方大國奧拉的大使,目前正派駐於阿米蘭堤的鄰國托勒斯。受邀出席這麼野蠻的儀式,令他作嘔。

他派駐托勒斯已經三年,在托勒斯的大使館也有他專屬的魔法師,讓他能過著與故鄉相去無幾的生活,但前來阿米蘭堤,對他來說卻是一項苦差事。對生長在北國的希茲納凱斯而言,酷熱、其他接踵而至的不適,還有少了奧拉生命魔法技術來支援的日常生活,都令他無比難耐。然而,眼前與祖國奧拉敵對的里沃軍隊已開始積極侵略阿米蘭堤,那麼身處最靠近戰線的奧拉同盟國托勒斯,希茲納凱斯於情於理都必須以特使的身分,前來向阿米蘭堤王致意。

祈禱結束之後,眾人朝位於長排廊柱間通風良好的接見大廳移動。鬆了一口氣的希茲納凱斯忍不住向同行的塔西狄爾提督抱怨道:

「現在我只希望早日驅逐里沃軍,儘快取得伊歐西卡爾議會的回國許可了。」

「這得要看阿米蘭堤國軍,能容許我們奧拉軍提供多少協助啊。」

隨著局勢的變化,塔西狄爾提督剛從國內被調派來這裡,所以他很認真地回答了希茲納凱斯的老生常談。塔西狄爾跟希茲納凱斯的年齡大約都在五十歲左右,但塔西狄爾看起來卻更加硬朗,就算待在這個未開化的派駐地點,也不像希茲納凱斯看上去那麼疲憊困頓。

國王換了一襲配得上他地位的盛裝,出現在架了銀色欄杆的高台上。這麼看上去,的確是個體格勻稱、五官端正的美青年。國王身上穿著散發金色光澤的絲絹衣衫,腰間繫上一條密密麻麻鑲著寶石的寬大腰帶,頭冠將整齊的劉海固定在眉毛上方,中央豎著一根純金的獸角,前端還嵌了一顆巨大的紅寶石。

然而,與上好原料相較之下,寶石與王冠的雕工便顯得相當粗糙。這一切再加上國王的容貌姿態,恰好象徵了阿米蘭堤這個國家的現狀:儘管境內礦物資源豐富,人口也多,國民卻對於能夠善加利用的技術與文化漠不關心——而希茲納凱斯竟然要稱呼這蠻族的族長為王,還得對他必恭必敬。至於希茲納凱斯在自己祖國奧拉的身分與教養有多高,他也不奢望這些蠻夷能夠理解了。

等家臣們晉見完畢之後,總算輪到希茲納凱斯與塔西狄爾來到國王的面前。希茲納凱斯雙手合十置於頭頂,以額頭叩地的屈辱姿態行禮,並開口陳迤道:

「在下是奧拉特使希茲納凱斯伯爵。那堤克國王陛下的王后托麗榭絲陛下的父親,也就是鄰國的托勒斯國王陛下,授與我全權前來晉見。為了阻止眼前里沃的專斷橫行,托勒斯陛下表示會盡托勒斯軍隊的全力來協助阿米蘭堤,同時也向身為同盟國的我國奧拉,提出增派援軍的請求。」

希茲納凱斯介紹完塔西狄爾之後,那堤克國王便采出身子向眼前的提督問話。國王那雙以藍色染料描繪外眼眶的狹長雙眼,瞳孔呈現琥珀色,或許是因為儀式中必須喝下的罌粟酒餘韻仍在,那雙瞳孔此刻正散發著異樣的光芒。

「奧拉的提督啊,你打算怎麼守護我阿米蘭堤呢?」

「是。小人打算讓目前以托勒斯的風港為據點的奧拉空軍,在阿米蘭堤上空巡邏。如果能夠獲得那堤克陛下進一步的許可,那麼我奧拉軍隊將與托勒斯的友軍,也就是阿米蘭堤國軍一同死守帶河沿岸的東邊國境。更進一步來說,是希望能讓敝國戍守在托勒斯的奧拉騎兵隊與托勒斯步兵隊,獲准通過陛下的首都喬亞,前往邊境。」

國王打斷塔西狄爾認真的回答,以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揚起下巴指了指站在高台邊等候的米爾法·喬亞太守。

「守護喬亞首都一事,朕已經交給王叔負責了。要不要讓都內的守備隊加入提督的作戰計畫,你自己去問王叔吧。」

米爾法太守恭敬地行了個禮,卻因為年輕國王沒正眼瞧他而一臉屈辱。

先王的弟弟米爾法比現任國王的聲望還高,是實質上掌控首都的人。儘管希茲納凱斯明白這一點,卻也難以置信那堤克王在自己國家的危急存亡之秋,竟毫不在意。不過既然如此,他也只要跟米爾法談就行了。這樣也好。

可是國王卻繼續說了下去:

「姑且不論那個,朕擬定了一套更加優秀的計畫。」

國王擊掌之後,七、八名奴隸抬著宛如扁平轎子的物體上前,放在高台的前方。那是一個大約有長桌般大小的寬盆,上面則是一座模型庭園。

「你看看,這是朕要在阿加拉斯建造的一座新神殿。現在已經砌好三千塊赤石,約莫完成一半了。如果能在這裡祭祀阿米蘭堤神,國土必定會受到神明保佑。」

得意洋洋、熱烈發表高論的年輕國王,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巷談耳語中的評價為何。

「國王瘋了。」

「國王被鬼神附身了。」

希茲納凱斯如今也開始相信這種說法了。傳言甚至還指出,國王將後宮的女官當成活祭品獻祭。

模型庭園裡的神殿擁有大門及兩扇側門,是座被圓形階梯環繞的壯麗建築物。屋頂上建造了一列美麗的小塔樓,正中央則聳立著一座擁有圓錐形獸角的巨大神獸雕像。就像這座皇宮一樣,神殿的牆壁部分也是用白色磁磚添上色彩,並裝飾著繪有神話的鑲嵌版畫。

「的確非常壯觀。但是陛下,現在人民都必須專註於國防上,而這種會瓜分人民力量的大型工程,以目前的情勢來看……」

儘管梢嫌輕率,塔西狄爾卻還是打算提出實際的見解。年輕國王頓時大怒,抽出系在腰間的彎曲短刀,插進王座的扶手。

「北方大國的一介武夫,竟敢污辱阿米蘭堤的神明!像你這種無禮之人,絕不可能在我的國土上立下軍功!」

國王歇斯底里怒吼的迴音,在整座接見大廳內回蕩,讓一旁的貴族與侍從們顫抖不已。他們的恐懼,已經不是出於對君權神授的國王所抱持的敬畏,而是像一群船客乘坐在由狂人掌舵的船上一般。儘管如此,臣民上下卻還是一樣愚昧,甚至沒有考慮過擺脫「國王與神明的權力相等」這種迷思。

希茲納凱斯滿心不悅,代替驚嚇不已的笨軍人低頭賠罪。

「請陛下息怒。提督初來乍到,還沒有領受過阿米蘭堤的神威。我奧拉國為了對陛下及陛下所建造的神殿表達敬意,將會進貢數量配得上陛下的金幣。」

「那是為了阿米蘭堤的勝利。」

那堤克王高傲地更正他的說法。這個年輕的狂熱信徒,顯然真的相信神明會為他驅逐里沃軍隊。

「正如陛下所願,是為了阿米蘭堤的勝利……」

希茲納凱斯在心中更正自己的說法:為了讓阿米蘭堤,繼托勒斯之後成為奧拉的屬國。

「口頭上的祝福就免了。」

國王用野獸般的眼睛,低頭凝視著希茲納凱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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