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破曉之書 第六章 鳳旅團

1

從奧拉的救生艇內,不住地傳來俘虜的哀嚎聲。

「雷隊長,如果惹您不舒服的話,您可以移駕到外面。」

卡莎伯爵夫人回頭這麼對吉爾達·雷說道。吉爾達·雷儘可能不顯露出厭惡的情緒,面無表情地回答:「不,是我們多姆奧伊的近衛騎士有事要詢問這個人,所以請您繼續拷問。」

在場只有吉爾達·雷與伯爵夫人,和之前戰役中所捕捉到的一名游擊隊員。那名年輕男子,正倒卧在伯爵夫人所畫的魔法陣中。戰敗的傷口,還有剛才在一般拷問下所受的鞭傷,讓男子身上染滿了鮮血。但現在讓男子感到痛苦的,並不是傷口的疼痛。

游擊隊的向心力很強,無論寨亞士兵如何逼供也不願透露隻字片語。儘管有受傷的俘虜因拷問而死亡,其他俘虜也不因此動搖。吉爾達·雷只知道從自己眼前逃走的那對父子是游擊隊首領,至於游擊隊的目的他仍一無所知。他徹底尋遍了冰河附近,卻還是無法找到雪芙兒·阿爾各與獨臂男子。

那時卡莎伯爵夫人提出了建議。「雖然我並不是魔法師,但也多少學會了一些生命魔法。魔法師必須具備的能力,我也大略有些鑽研。總之,即使肉體能承受折磨的人,也無法忍耐靈魂所受的折磨。我知道能讓他們鬆口的方法。」

吉爾達·雷對這一番迂迴的話蹙起眉,但在無計可施的狀況下,也只好放手讓伯爵夫人一試。

伯爵夫人的能力,正如她先前所宣稱的一般。夫人讓那隻叫做亞雷的烏鴉,停在她穿著上好絲質衣料的肩膀上,再拔起它的一根尾羽,接著她將尾羽根部浸入裝有詭異秘葯的石榴石壺內,在救生艇的大廳中用尾羽畫下紅黑線條的魔法陣。

「這艘船所使用的造船材料,曾經由奧拉的魔法師灌注過力量,因此這艘船能為施展生命魔法提供力場。」

聽了卡莎大使的說明,吉爾達·雷便覺得這艘船讓他有些不愉快:那些魔法既然如此強大,為什麼卻無法守護在此處走向人生最後一刻的梅比多爾杜王子?

伯爵夫人的魔法陣,與達伯爾耶魔法師擅長的有些不同。當然就算吉爾達·雷是門外漢,也知道目的不同,魔法陣的形式也各異。但他之前所見的魔法陣,有些是圓形有些是方形,每一個都是整齊規則且對稱的圖形。然而卡莎伯爵夫人所畫的陣,儘管是圓形,卻有些奇異的扭曲,其上的咒文也跟他所見過的符文似乎有所不同。

最令他不舒服的,是伯爵夫人畫魔法陣的時候,她肩上的大烏鴉那寶石般的眼睛正不停閃爍,靜靜地凝視這一切。它偶爾輕啄伯爵夫人耳際,看起來宛如對咒文提出什麼意見似的。不到一個小時內,當女大使完成圖形的描繪時,烏鴉還慰勞般地叫了一聲。

吉爾達·雷看見伯爵夫人擦拭著額頭上的薄汗,才明白這是件多麼耗費心神的工作。一向清爽迷人的貴婦,願意不辭辛勞至此,令他感到些許意外。但這股意外之情,只維持到俘虜一個個被帶進來放到扭曲的圓形中為止。

適才還神情倨傲的男人們,在卡莎伯爵夫人的魔法下變得畏怯,如幼兒般哭叫。吉爾達·雷曾見過人在力量威逼下捨棄尊嚴而屈服,也認為面臨戰爭時的拷問手段,攻守雙方都必須有所覺悟。可是,竟有這種將人的精神層面暴露至此,將自尊心剝奪殆盡的方法,這令他感到不寒而慄。

俘虜們的束縛被解開,一開始只是呆站在陣中央。然而,此時他們的雙眼轉為空洞,彷佛開始看見什麼令人驚駭的幻象。混雜在恐懼哀嚎聲里的不同言語。

「水魂掌管恐懼,而這是能對水魂起作用的魔法。對他們每個人而言,現在都會拚了命地想要逃離自己最害怕的事物。」卡莎伯爵夫人揚起嘴角笑著說道。

可是,無論是哪個男人,都無法逃離那個扭曲的圓,他們在裡面不停打滾,汗如雨下,就算幾乎衰弱得暈死過去,也害怕著幻象而不停求饒。

此時伯爵又以滿溢著慈藹的聲音,溫柔地說道:「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可以解脫了喔。」

俘虜們因而喜出望外,將他們誓死也要保護的機密全部吐露殆盡。

卡莎伯爵夫人毫不忌諱地看著俘虜們痛苦的樣子,在聽見他們哀嚎時,她漆黑的雙眼閃著亮光。而當俘虜們屈服的瞬間,她恍惚而輕啟的雙唇會轉而鮮紅,舔舐自己的嘴唇,逸出熱切的嘆息。吉爾達·雷這才明白,這名貴婦對於這麼駭人的魔法,是打從心底感到無可言喻的愉悅。

帶俘虜前來的寨亞士兵們,很快地便看不下去,留下俘虜逃之夭夭。如果達伯爾耶看見女大使嗜虐的這一面,不知道會有什麼表示?吉爾達·雷邊這麼想,邊努力集中精神在游擊隊員坦白的供詞。

游擊隊似乎打算前往更西邊的國境處,去跟一艘鳥船會合。那艘鳥船並非擊落疾風船的假鳥船,而是真正的「鳳旅團」,也就是一群目無法紀的船隻集團。游擊隊說,他們跟鳳旅團約好交出獨臂男子,以換取大量的金錢與武器。

「那群鳳旅團,果然跟我們過襲有關。」卡莎大使恢複成政治家的表情說道。

讓游擊隊去假扮鳥船,表示鳳旅團一開始就不打算隱瞞真正的幕後黑手是他們。那麼他們何必僱用游擊隊?是不願意親自冒險攻擊疾風船嗎?他們又為什麼要那麼大費周章攻擊疾風船呢?

「大哥,請問我可以進去嗎?」

此時傳來都藍的聲音,大廳的房門也被開啟。都藍朝伯爵夫人行禮之後,向吉爾達·雷報告。

「寨亞士兵在北邊的山脊上,找到……捕捉到了新的俘虜。」

吉爾達,雷察覺弟弟吞吞吐吐,好像還有話要說,於是留下女大使走到救生艇外。

「怎麼了?」

都藍在吉爾達·雷的耳邊小聲說道:

「『俘虜』指的是那個獨臂男子跟一名少女。少女自稱是雪芙兒·阿爾各。可是……」

吉爾達·雷驚訝地回望他。都藍的栗色雙眼,也一反常態地顯得猶疑不定。

「她跟我認識的少女差太多了。就像大哥您說的,那人說不定真的是梅比多爾杜殿下……」

2

雪芙兒常常在想,所謂的神,也未免太強硬又性急了。

雪芙兒與伊達被寨亞士兵捉住,送到多姆奧伊近衛騎士團的駐紮地。奧丹在轉眼間,就將雪芙兒從那個地底深處送出來,連一點心理準備的時間都不給她,便讓她立刻面對原來的世界。

雪芙兒從騎士們口中得知,自己跟伊達已經在地下待了整整十天。騎士團與一隊寨亞軍一邊往西追蹤唐吉等人,一面尋找雪芙兒與伊達的下落。能在與冰河相隔一大段距離的地方,突然過上他們,這麼少見的巧合,雪芙兒只能想成那一定是奧丹的幫助。

都藍·歐塔斯騎士見到雪芙兒時的反應,應驗了雪芙兒的恐懼。那神情先是驚訝與不敢置信,接著轉變為近似排斥的不安。明白都藍騎士的個性不懂矯飾,這也給了雪芙兒答案。那些原本就認識雪芙兒的人們,之後肯定都會是這樣的表情。

可是讓她覺得更棘手的就是伊達——更正,是埃梅·巴吉爾。近衛騎士們認為埃梅就是擊落疾風船的犯人,並粗暴地質問他。埃梅儘管承認自己是為了逃亡而偷渡,卻表示對游擊隊或鳥船之事一概不知。曾回溯體驗過埃梅記憶的雪芙兒明白他說的是真話,卻很難向騎士們洗清埃梅的嫌疑。

雪芙兒也儘可能詳細提供唐吉一行人的情報,卻絕口不提奧丹的事。她既不認為說出來會有人相信,也無法說明從雷隊長身邊逃走的理由。埃梅似乎完全不記得身為伊達時所發生的事,因此跟其他騎士一樣,都是一臉驚訝地聽著雪芙兒說話。奧丹肯定是幫埃梅找回日魂了,她儘管心存感激,卻也知道事情會越來越棘手。

「之後的問題,就交給雷隊長與卡莎大使了。」

都藍騎士說完,雪芙兒不由得捉住他。

「請等一等。我們已經好多天沒吃東西了。在見隊長之前,可以先讓我們用餐嗎?」

在見到雷隊長之前,她需要抱著一點覺悟。

大概被雪芙兒拚命的樣子觸動,都藍騎士清空營帳讓他們用餐與洗澡。只是埃梅被捆綁系在支架上,營帳外則有騎士們看守。

雪芙兒與埃梅有好一會兒都默不作聲地拚命將食物往嘴裡塞。麵包跟新鮮蔬菜等食物,自他們離開城堡後就再也沒有吃過了。一喝下加肉的濃湯,那些失去的力氣彷佛連指尖都充滿了。

吃飽之後,雪芙兒終於想要洗臉了。雖然能洗去一污垢讓她高興得不得了,她卻害怕看到鏡子。不過,映在鏡中的自己,跟她所想的還是有些不同。

她的頭髮並非金色,而是還能保有原本顏色的明亮金棕色,瞳孔也是由原本的棕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