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改歷請願

雖然こと本來體質就不好,那年夏季之前還一直是健康的。盂蘭盆節過後情況直轉急下,開始吐血。醫師說是胃病。こと原本透明般白皙的肌膚上出現黑色腫塊,所以也有可能是癌症。

發現醫治並沒有效果之後,剩下的只有等死。

春海仍然堅持不懈地尋找治癒方法,但こと已經作好了死的覺悟。

「こと很開心。」

她對春海之前為她每一次祈願、送給她的每一件禮物、寫給她的每一封信,還有每一天里瑣碎的事情表示感謝,同時表達她的喜悅,然後重複說:

「こと很幸福。」

彌留之際,她也是留下這句話和虛弱的微笑,閉上了眼睛。當時還有呼吸,可是寬文十一年十月一日,最終她還是沒有醒過來,離開了人世。

接到訃告趕來的義兄算知見到連日守在病床前極度憔悴宛如幽鬼般低垂著頭的春海。

「我害了她。」

春海說道。

「不是你的錯,算哲……」

但春海聽不進算知的安慰,當場跪了下來。

「對不起,こと,我害了你。」

他不斷重複。

「別這樣。不是你的錯。有你這樣的丈夫,こと她是幸福的。」

儘管算知如此安慰他,

「我太沒用了……」

春海的心已經不在這裡,繼續夢囈般喃喃自語。

這時暗齋闖了進來,來和春海一起哭泣。暗齋就是這樣的人。

「你的妻子已經成為神了。」

就像父親去世時他對春海說的那樣。

「不管什麼時候她都在看著你,不管什麼時候都能再會。人的靈就是這樣。」

春海依舊沒有流淚,獃獃地坐著。

彷彿變成亡靈的是他自己。在這種狀態中,料理完こと的後事之後,春海為職務而來到江戶,同時也為了下勝負棋。然後在本因坊家年輕俊傑道策面前接連出錯,在將軍大人的御覽之下一敗塗地。

不過人們還是同情春海。春海對妻子的愛護人盡皆知,因為他總是在江戶到處為妻子祈福。原本作為安井家家督繼承人的春海在旁人看來可謂是人生美滿,但妻子卻年紀輕輕就去世了。

所以春海遭此慘敗也沒人說他失職,雖然他本人對沒有丟掉棋士職位並不覺得寬慰。然而還有死亡在等著他。

這年江戶初雪之後的第一天。

與春海一起參加緯度測量的伊藤重孝去世。

聽說他患上了肺結核,春海就趕忙過去探望,但已經晚了。遺族已經在準備葬禮。春海獃獃地參加憑弔,義兄和安藤等人的激勵也聽不到心裡去,像個幽靈般度過新年。

春季時春海回到京都,有一晚他打算在妻子生前的房間里就寢,忽地想起こと抱著渾天儀的樣子。她就在春海眼前,幾乎觸手可及。春海睜開眼睛,輕輕靠近她,然後慢慢伸出手,可是こと立刻就消失了。

消失之際,春海看到她對自己微笑,嘴像是在說

「こと很幸福」。

獨自被留在漆黑的房間里,春海在妻子死後第一次哭了出來。把妻子曾經抱過的渾天儀緊緊抱在懷中,淚流不止。

他向こと道歉,沒能拯救妻子。他向伊藤道歉,沒有及時兌現和伊藤的約定。悲痛與自責令他渾身顫抖,蜷曲著哭泣。

春海三十三歲,經曆數度死別的一年。

從此以後春海總是站在送別死者的那一側。曾今與死者共事,在他們死後背負起他們的遺志。可以說這就是春海的人生。在他的人生中,死者不斷增加。

春海全身心投入到事業中,埋頭於測量和授時歷研究。看到他全神貫注的樣子,家人都不敢和他說話,因為他身上有著駭人的氣魄。不過春海本人因為過於投入,並沒有察覺別人對他的看法。

另外春海還寫了一封長信,為自己在對戰中糟糕的表現向義兄道歉。不過算知的回信完全沒有提及此事,反而讓春海多注意身體。

寬文十二年十月。

春海在江戶參加御城碁。對手仍是道策,結果春海執黑十目負。他感謝道策在比試中毫不留情的全力攻擊,這給了他從死別的衝擊中重新站起來的契機。就好像一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御城下棋,然後棋局結束後回到會津藩藩邸,發現事業的準備工作基本已經完成,令人驚愕。完成這些工作的當然是春海他自己,不過此前他彷彿就在夢中。用了一年時間,他終於克服了死別的悲痛。

心靈恢複平靜的第二天,春海再次來到伊藤墓前,大聲為伊藤祈求冥福,以及發誓要實現改歷事業。之後回到藩邸,春海對著不管到哪都帶著的こと的靈位,

「我也是幸福的人。」

第一次靜靜地露出微笑。

十一月,春海被大老酒井忠清指名去下棋。

這是在春海把某封文書交給保科正之幾天之後的事情。酒井非常罕見的告訴春海,他也通過與正之私交甚篤的老中稻葉正則看到了這封文書。如今酒井在城內有著無與倫比的權力。因為家宅在下馬所之前,所以甚至有人在背後叫他「下馬將軍」。

不過酒井本人並沒有濫用權勢。雖然大名以及各界勢力都向酒井行賄,酒井卻只是機械地收下賄賂,用在幕政安泰上。權力越大,他反而更加淡薄,僅僅把自己當作一個機械般,幫助將軍家綱的治理天下。對於酒井來說,這就是王道,也是年輕時周圍人對他的教導成果。

「聽說快了啊。」

像以往那樣,酒井有心無心地問。春海點點頭,明確答道:

「是的。宣明歷的偏差非常明顯,已經晚了整整兩天。所以改歷的時機馬上就會到來。」

「經過八百年,才偏差兩天么……」

酒井低聲道,彷彿覺得很不可思議。不知道在他眼中,兩天對於八百年來說是微不足道還是過於致命。

而且他也沒法理解春海為何如此自信。

春海從未想過酒井竟然會露出這樣的神情,感覺看到了酒井這個人可愛的一面。酒井在面對不可思議的事情時並不會試圖用勉強的理由去解釋,只是在一旁觀望而已。如果說直率吧倒也直率,說他冷漠吧的確也冷漠。

不過此刻春海眼中的酒井格外有人情味。

「我看了你準備的那封文書。就是寫給保科公的那個。」

「……」

「今後的計畫就交給你了。到時如果要呈給將軍大人的話,我可以幫忙。」

「多謝大人。」

「用算術來解明日月么……」

酒井越發覺得不可思議,隨後又以格外淡漠,或者說清澈的眼神看著春海。

「可以觸碰到天嗎?」

那一瞬間春海似乎看到酒井在微笑。雖然酒井在學術上無法理解春海,卻明白了春海的刻苦勤奮。春海忽然覺得,在酒井給了他兩把刀之後他第一次和酒井產生共鳴。與春海埋頭於算術同樣,酒井把身心都獻給了幕政,也許還更勝於春海。

春海對此感慨良多。保科正之以時代革新來支撐幕府,而循規蹈矩地致力於幕府長期安定就是酒井的任務與性格。

雙方對於江戶幕府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只有革新的話必將引起民怨,只有保守的話同樣會招來渴望新時代的人的反對。

正是有了保科正之和酒井忠清這兩位截然不同的人才在絕妙的崗位上持續發揮能力,幕府才能在將軍家綱的主導下完成從戰國到太平的施政轉變。

兩人的教誨對春海來說不僅是榮譽,還造就了現在的他自己。說句不遜的話,兩人在失去了父親的春海眼中都是他父親。

「是的,酒井大人。」

春海平靜地低下頭。

一個多月之後,預料中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寬文十二年十二月十五日。

年為壬子、日為丙辰。

月齡為望,也就是滿月。

宣明歷對月食出現了誤報。

曆書上寫著「有月食」,但實際並沒有出現。

另一方面,授時歷的預報是「無月食」,完全正確。宣明歷的錯誤和授時歷的精確終於展現在全國民眾面前。春海立刻收到了改歷事業參與者的報告。

首先是身在會津的安藤和島田,在當天送來觀測結果:

「無月食」。

京都的暗齋、岡野井、松田隨後也相繼寫信過來。

「改歷的時機到了」。

每一個人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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