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演算法比試

七聲鐘敲響之前,疲憊不堪的春海離開御城。

公務辦完之後,春海和棋士同行們研討覽上覽棋。期間道策一直瞪著他。

結束之後馬上又有茶坊主來找春海。這次是井上正利。

可怕的是井上是出城的裝束,帶著太刀呢。僅此而已,就給春海造成從頭到腳劈成兩半的精神衝擊。

井上詳細盤問,老中酒井對春海說了什麼,在想什麼。春海就算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說酒井似乎將會有什麼指示。因為這樣不僅會失去酒井的信任,也會被井上盯上,一點好處都沒有。

而且酒井根本也沒說出過他的意圖,全部只是春海的想像,無法回答。

所以春海只好說酒井頻繁提到算術話題。

「在下認為,酒井大人也許對算術有興趣。」

對井上和刀的恐懼漸漸麻痹,春海順口如此說道。

「算盤啊。」

井上似乎有所領會。近來經常會有擅長算術的武士被提拔,而不是擅長劍術和馬術的傳統武士。他們負責下水道開發以及門和橋的建設,其中有些人也會被委派開發金礦銀礦測量方法的極秘任務。

「堂堂武士,學什麼算盤。」

井上嗤之以鼻。

「酒井小兒,想跟你學撥算盤珠子而不是圍棋么。」

他似乎認為酒井想學算術,而不是向酒井意圖提拔春海的方向去理解。這也是當然的,提拔一個棋士能做什麼呢?春海也覺得不可思議。

「學算術的話,比在下高明的人多的是……」

「想必是要借算盤的話題,開拓人脈吧。他也只能找你了,如果找其他棋士,老資格的老中們面子往哪放。」

井上覺得他完全明白了。在他的想像中,從家光那一代開始任職的棋士已經為其他三名老中所用,人脈歸他們了,年輕的酒井無法插手,為此苦惱呢。

「話說回來他還給你佩刀。酒井小兒心思倒是周到。」

據說酒井不喜歡親自求不佩刀的人辦事。所以先讓春海佩刀,符合規矩之後再利用春海的政治人脈。這似乎與井上的信念不謀而合。

「這點老夫還是挺讚賞的,就是不知道他想結交哪一位。」

人脈並不怎樣的春海也被順帶著嘲笑。

「該不會是保科公吧。」

井上故意這麼說。與保科正之關係好的棋士是安井算知,算知的人脈已經被老中稻葉正則所用。雖然春海也沾上關係,但要通過算知,考慮稻葉的面子。可以說是酒井最不能碰的人脈。

「在下以為毫無可能……」

井上心情很好地揮揮手。

「可以下去了,你就努力討酒井的歡心吧。」

春海被井上認定是酒井的人。雖然沒想到井上如此討厭酒井,春海卻不生氣。因為他看出,井上完全誤解了。或許酒井是故意這麼安排,給他佩刀來吸引井上的注意力。

可是酒井為什了要花費這麼大精力來掩人耳目呢。而且不僅是井上,還有寺社奉行、諸位奏者番。引起井上的猜疑,井上再到處打聽,於是乎酒井的真正目的就被誤解所隱藏了。

越是這麼想,春海越是沒法明白酒井的目的。而春海更介意的是他自己不小心說出真實想法的事,萬一給義兄添麻煩了該如何是好。懷著不安,春海來到中雀門的時候——

「算哲大人。」

道策的聲音從後面追來。

「那盤棋還沒下完啊,初手右邊星下,算哲大人。」

思緒被打斷。春海望著快步走來的道策,心中有些歉意。

「對不起,道策,我有要事在身,下次吧。」

春海敷衍一下便穿過門去。道策因為要回到他師傅身邊去,沒有追過來。

「算盤那種東西,請放棄吧。你是應該拿棋子的人,二代安井算哲。」

音聲穿過春海,徒勞地指向作為安井算哲的他。

因為出城比較晚了,路上並不擁擠。前往內櫻田門的途中,春海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江戶城。

稍微遲疑一下才發現,自己的眼睛正無意識中尋找某樣東西。

春海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那個」是在十一歲。

抬頭望去,在透明的青空襯托之下,覆蓋著白雪的天守閣如同聳立的大山。

神聖而威嚴。春海還記得當時被其震懾,心中滿是敬畏的自己。

然而在他十八歲時,這些突然消失了。

存在感如此強烈的天守閣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它聳立的地方只剩下了青空。

明歷三年的大火,也就是振袖火事,把它毀了。

那一年,包括天守閣在內江戶的六成被燒成灰燼。僅僅半年多之後,因公務來到江戶的春海,又被另一番景象所震撼。

大名邸、街道、寺院被烈火夷平,之後重建時,幾乎所有的大名邸都不再爭豪鬥富,樣式變得相當簡略了。

新江戶四處建立防火堤、預留空地,為了預防火勢蔓延親藩大名的宅邸也被移走。被火摧毀的城市正在重生。

「復興」的光景打動春海心靈,同時播下種子。

春海並沒有經歷戰爭。

戰國自不必說,就連前所未有的圍城事件——島原之亂,也在春海出生的前年終結。戰前和戰中,甚至連太平之世剛開始時偉大的試驗錯誤的時代,春海都沒趕上。春海只知道完善之後的幕府,還有幕府的統治。在春海出生之前,江戶已經是日本史上最大城市,同時正在向當時世界最大城市邁進。

正因為這樣,明歷大火後江戶的復興才給年輕的春海造成巨大的衝擊和某種感動。

春海出生以來第一次看到巨大的「變化」以明確的形狀出現在世上,所以當時被震撼,心潮澎湃。

陷入恐懼般,情緒高昂,無法用語言表達,只想大聲吼叫告訴天地,自己遇上了這次變化。

當然,都市火災是巨大的災難。搬運屍體的隊伍排成了一條長龍。因為死者數量驚人,將軍家綱下令製作和推廣準確的江戶地圖,以便人民在災難時找到正確的避難路徑。對於災難,春海當然不會覺得高興。

然而春海強烈感受到,「某個新事物」即將到來。

其最大的理由就是天守閣的毀滅。

隨著城堡和街道的重建漸漸完成,城裡的老居民開始感嘆江戶曾今的身影正在消逝。「站在日本橋上看,富士山和天守閣相映成輝的光景正是人們對江戶產生崇敬的核心,所以天守閣的再建應該最優先考慮。」

春海是沒有直接聽到過,不過那些人經常提出這種悲觀的意見,引起爭論。

不過天守閣始終沒有重建。春海聽說,幕府的機要人物一致認為,『時代不同了,現在的御城不需要天守閣這種只有瞭望塔功能的軍事建築。應該把那份財力投入到江戶的再建和創造太平盛世上』。

也就是說,大火燒掉的不僅有江戶人民和房屋,還有德川家開創霸權時代最後的遺留物,戰國時代最後的象徵。

另一方面,玉川的開鑿計畫於承應元年、振袖火事前四年開始。

從玉川沿岸的羽村到四谷,在平坦的關東平原上開鑿水路。這是極為艱難的工程。不僅是四谷到江戶城內,供水網還要延伸到山手和京橋。

而如此大工程只用了一年多就通水成功。曾今為供水不足的江戶人感激涕零,武士和市民不問身份一起狂歡數日。

到了寬文元年的現在,水網已經擴展到赤坂和麻布,甚至三田。

如今在劫火的痕迹和縱橫驅馳的水路之間,「江戶八百八町」的原形正在漸漸顯現。

另外於此同時,法國的「太陽王」路易十四世開始了凡爾賽宮的建設,清朝「史上第一明君」康熙帝正在修築擴建紫禁城。

這些王朝的權威抵達頂峰的時候,德川家開府後延續到第四代,巨大的城塞都市江戶也在火與水的洗禮中迎來新時代。

冬季清澈的高空關於天守閣的記憶已經變得模糊。

「你想要不無聊的比試嗎?」

似乎聽到了老中酒井的聲音。

身為「圍棋四家」一員,春海不認為自己有那種任性般的自由。

但是對於繼承安井家的自己,「厭倦」一天比一天強,心中急盼只屬於自己一個人的比試,相信它就在這新時代的某個地方,卻又不知道是什麼。惆悵沮喪的春海,拖著格外沉重的腳步,抱著沉重的刀踏上歸途。

在各種疲勞感的折磨下,春海回到官邸。此刻感覺官邸就在御門之前真是件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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