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世界崩壞的倒計時 第四章

當天夜晚,我似乎做了一個夢。一個即使在身在夢中,也能清楚地察覺到這一點的夢。

總覺得很眼熟的一條廢墟般的街道。

一個由純粹而無瑕的一片白凈所籠罩的世界。

在眺望街景的瞭望台上,一個男人正倚靠在台上一排生鏽的欄杆上。

「呀。」

那個男人發現了我,抬起了頭來。他頎長的身子彎趴在護欄上,向我探出了上身,還很自然而隨意地撩起了他前額長長的劉海。

「終於醒來了嗎?還是這樣一個猶豫不決的男人吶。」

浮現出了一個讓人異常熟悉而懷念表情的他,就這樣靜靜地凝視著我。

不知道是不是無意識地產生了點兒警戒心,我趕緊瞄了一眼自己。還好,這次我也是好好地穿著衣服的。在心裡鬆了一口氣的我,這才認真地回望向了他。

「你是……」

「還真是個蕭條又貧乏的風景吶……這就是你的『意識領域』么?」

就像是故意來打斷我的話似的,男人咯咯地笑了起來。很奇妙的是,這個笑聲多麼讓人感到熟悉與親切。

「我還真是第一次這麼慶幸我沒準備成為藝術家呢。如果這個被操緒看見了的話,恐怕都會笑掉大牙的吧。甚至還可能一命嗚呼直接成佛了吶。」

「哥哥……不、是『我自己』……么。」

「非常正確。我就是本來存在於這個『一周目世界』里的、同名為『夏目智春』的『你』。」

這個男人——曾經假名為「夏目直貴」來到「二周目世界」里來的另一個「我」,露出一臉諷刺的笑容,眯縫著眼睛盯著我。然後,他誇張地聳了一下肩膀。

「不過,就叫我『哥哥』也沒什麼關係的哦。到現在這時候,我沒必要也沒興趣來強調我跟你就是同一個人,而且,說實話,我跟你就是同一個人,這一事實可是讓我感到相當不愉快的吶。」

我直接無視掉另一個我的那傲慢言論,稍稍嘆了一口氣。

「都在搞些什麼哦,你這傢伙。你不都已經死了么?」

「你話中的『死』是怎麼定義的呢?」

這異常認真的答覆不禁讓我一時間陷入了驚慌失措的狀態。

「哈……?」

「如果是按照生物學上定義來看的話,我的確已經是死了的吶。我能像這樣跟你對話,就已經是再好不過的證明了。」

「這是什麼意思?你能把話說得更淺顯易懂一些么?」

「來到『二周目世界』里『惡魔化』了的我,具備了在一定程度上操作人的記憶和感情的能力。也就是說,我能介入他人的大腦,強制性地改寫他們的記憶。」

「……」

我點了點頭。作為移動到異世界去的代價,他變成了一種名為「惡魔」的存在。就結果上來說,在獲得了特殊能力的同時,他也逐漸被「非在化」侵蝕著生命。

「從環緒那裡聽說了哦。這就是你的『能力』吧。」

「不過,這樣的『認知操作』效果也在逐漸土崩瓦解。由於施術者本人的消失而造成魔力供給切斷就是其根本原因。而我就是在能力的效果下降到一定程度後自動激活的、一直潛伏在你的大腦中的『擬態人格』。簡單的說就是個『警報器』而已。當然,要說我是個『殘留思念體』也行。」

「『殘留思念體』……」

是這樣的么,我終於理解了。也就是說,就在我眼前的他,就是個真正的幽靈。

他的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了一個自嘲般的笑容。

「所以,你就不用擔心了,因為我馬上就快真正地消失了。終於可以不用再看到你的臉了——每每想到這一點,我心裡都是一陣爽快啊。畢竟對我來說,你這個存在,就是我那段令人感到慚愧的過去吶。」

我無言地皺起了眉頭。雖然知道你想表達的意思,不過在心情上還是很不爽快。

「你就只是這樣特意跑來諷刺我的?」

冒牌直貴以認真的表情搖了搖頭。

「不,並不是這樣的。我已經說過了吧,我只是一個像『警報器』一樣的角色而已。」

「警報?」

「嗯,就是這麼回事。你在不久以後的未來里,應該會被迫作出一個稍微有點兒麻煩的選擇吧。」

「呃……」

又是這個么,我不禁仰起頭來望向那只是一片空白的天空。選擇。就這個詞本身,都透出一股很讓人心情煩悶的氣氛。那個冷漠又不親切的冒牌直貴居然還會特地留下一個警報器,很容易想到那個選擇將會有多麼痛苦與棘手。

望著歪著嘴又緊咬住了嘴唇的我,冒牌直貴似乎很愉快地笑了起來。

「因此呢,在最後的關頭,作為同一個人的前輩,還是稍微照顧一下給你提個不錯的建議吧。」

「這還真是感激不盡。」

我邊這樣說著,邊深深地嘆了口氣。冒牌直貴似乎很不滿地尖起了嘴唇。

「話里完全沒有一絲感激的成分吶。」

「我可是有被你那些生硬灌輸的言論折磨得夠嗆呢。到現在才來說給點兒幫助,我也沒抱什麼特別的期待吶。」

嗬,冒牌直貴似乎挺佩服地抬起了半邊的眉毛。

「不再隨便地依賴他人,這可是個好傾向。你不也有了些成長么?」

「我只是一點兒都不想相信你而已!」

「如果一個人連自己都不能信任了的話,那他也就徹底完了吶。」

「你不是堅持我們不是同一個人么?」

「嘛,的確也是呢。」

冒牌直貴還是保持著兩手揣在衣兜里趴在欄杆上的樣子,挺無奈地聳了聳肩,露出了笑容。

「然後呢……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用平靜的語氣向他問道。不過冒牌直貴的回答卻異常地簡約。

「——『太極生兩儀』。」

「啥?」

我的眉頭不禁擰到了一起。無視我這樣一副很不滿意的表情,直貴抬頭望向了這片廣袤而白凈的天空。

「無邊的白凈和無垠的深黑……這兩種純粹的色彩混合在一起,最終又會成為什麼顏色呢?」

「你從開始就在那裡說些什麼哦?!」

我不禁焦躁地向他反問道。不過冒牌直貴只是像在談論別人事情似地以一副高高掛起的逍遙態度笑了起來。

「作為『殘留思念體』的我所有的全部,就只是這條信息而已。這個具體的意思你就自己下去慢慢想吧。」

「稍等一下。你、究竟在說什……」

「抱歉,終場時間到了……智春……不好意思吶,強加給你一個這麼棘手的抉擇。」

微微露出苦笑了的冒牌直貴的身影,就像慢慢沉入水中似的,漸漸地溶入了從身後悄悄侵蝕蔓延而來的白凈。

察覺到這一點的我在心裡舒了一口氣。一個假名為「夏目直貴」的人所編織的「惡魔」魔法,馬上就快解開了。同時,這也是我生命中和他最後一次的見面了。

這樣的事實,給我帶來了一種自己被一刀兩斷了的鈍痛。

還想和他聊些話,還想問些之前沒能問出口的問題,明明都還有那麼多事情都沒來得及做的。

「也幫我……向你們的神明……問候一聲吧……」

留下這樣的一句話後,他的身影便完全沉沒進了那片廣闊的白凈,被吞噬得一乾二淨。

向著那片白凈,我拚命地伸出了我的手,忘我地呼喚著。

「——哥哥!」

夜色中,我猛地睜開了眼睛。我邊踢飛了被子,邊如彈簧般直立起了身子。

身上還裹著一層倦怠的溫熱,然而背脊卻不住地滲出著冷汗。在直到前天都還只被當成儲物間使用的鳴櫻邸客廳里,月光靜靜地灑在這個正粗暴地把拳頭往床墊上砸去的我身上。

「……嗚……那傢伙、直到最後了都還是這副死樣子……」

從喉嚨里憋出的聲音,如裊裊輕煙,靜靜地彌散著痛苦與思念之情。

被我稱為「哥哥」的這個男人,這次是真正地完全消逝了。本能地,我感悟到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曾經失落的那些記憶的碎片,現在也被重新鑲回了正確的位置。記憶中那些被一扇鏽蝕得斑駁的沉重鐵門關住封印著的部分,這時也重見天日。曾經和冒牌直貴一起生活的那段被捏造的虛假記憶,和真正名為「夏目直貴」的、「二周目世界」里我真正的哥哥早已在我的童年就已經去世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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