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病由心生 第六章

久違的潮泉老人小木屋似乎比我上次造訪時還要來得更為詭異。

至少上次我看到的時候,它的外觀還像是普通的山間木屋。

但這次光是一眼就可明顯判斷這棟建築物的異常。木屋的其中一面外牆已經被架上了顯眼的超大漩渦圖案。圖案甚至還真的會轉。

原來我以為的漩渦圖案,其實是一座古老的水車。

山中湧出的泉水推動著水車緩緩運作。如果繞到水車的另一邊,還可以看見饒富趣味的木軸與集水槽——希望這只是普通的水車。

「既然有降落傘,為何不早說哩……」

我倚著學姐的肩膀移動步伐,同時精疲力竭地抱怨。

嵩月則跟在我倆的後方,同樣失魂落魄地垂著雙肩。她似乎還在反省剛才緊緊摟住我尖叫的難堪糗態。不過在那種狀態下,她也不需要如此自責就是了。

「你們兩個是怎麼了?已經到啰。」

朱里學姐對死氣沉沉的我倆露出成熟的笑容。這種感覺就好像鄰居的大姐姐帶小學生去遠足一樣,先前那些氣氛凝重的話題突然都不見了。

然而,身為紫里時的記憶與人格依舊保存在她心底。這麼一想,我就無法確定她此刻的輕鬆態度到底是不是真的,畢竟我本來就猜不透女孩子的心思。

「打擾了——」

學姐毫不遲疑地敲了敲詭異小木屋的門。

嵩月因閑窘而露出了八字眉,還不時偷偷窺探我的反應。潮泉老人基本上算是她的祖父,我們突然來造訪對她而言,心情想必十分複雜。如果那是位普通的長者也就罷了,但可惜……

結果,小木屋內第一個映入我們眼帘的人並不是漩渦老爺爺,而是令我大吃一驚的其他人物。

「嗨,辛苦啰。你們來得真慢咧?」

「——嗄!?」

一名青年正坐在漩渦圖案的坐墊上啜飲茶水,我見狀不由地發出可笑的驚呼聲。

那位下垂眼的高中男生從正在切羊羹的老人肩膀後方露出輕浮的笑容。

「真、真日和……!?你怎麼會在這……?」

「因為僱用我的那位大姐說你們會躲進這裡,所以就命令我先來了。」

真日和秀若無其事地這麼回答。

不過,從我家利用車輛前往這棟小木屋得花將近一個鐘頭的時間。況且我們還是用噴射引擎飛過來的,怎麼可能落在對方後頭?難道他會變魔術不成?

「我家的薇薇安可是擁有過人的機動力喔。要不是剛才的打鬥受傷,我應該可以更早到咧。」

「是嗎……真是了不起的使魔。」

一直對他採取警戒態勢的我顯得很愚蠢,於是我便放鬆了僵硬的肩膀。如今真日和似乎也不想與我們發生衝突。

「——你們來得正好,別客氣,趕緊坐下吧。」

潮泉老爺爺的聲音從小屋內側傳出。他是一名身材幹枯瘦小的老者,然而,那頗富威嚴的五官還是會讓人忍不住對他年輕時的模樣產生好奇。只可惜他的長相還是被身上這襲漩渦圖案的夏威夷衫抵銷了——這種打扮只會使他看起來像個徹徹底底的怪老頭。

老人眯起靈活的眼睛、津津有味地抽著煙斗。

「爺爺。」

嵩月瞪著老人,很罕見地發出責難的語氣。看來她是為了老人的身體著想,才會嚇阻對方吸煙吧。雖說嵩月是位動人的美少女,但擺出這種臉色一樣很可怕。老人就像被斥責的孩童般難過地垂下危膀,並依依不捨地將煙斗放回桌上。

「——話說回來,你們的樣子還真難看。」

大概是為了改變話題,老人將視線從孫女身上移開並轉向我。

「哈哈,可以這麼說吧。」

我露出疲憊不堪的笑容。

在發燒昏睡到一半時被捲入戰鬥,然後又衣著單薄地飛了十幾公里,最後還來了場驚險的高空跳傘。簡直是一直在鬼門關前徘徊嘛。

嵩月也因為貧血而四肢發軟。朱里更是壞了一條右臂,暫時無法運用自如。老人看了我們這副慘兮兮的樣子當然要感慨了。

「你們先吃羊羹、休息一下,我去泡壺熱茶給你們。」

「真不好意思……謝謝。」

我們在老人的勸說下紛紛坐在真日和的附近。我看了放在小圓桌上的羊羹,忍不住發出「嗚咕」一聲——羊羹的剖面竟然是漩渦圖案!這東西到底是上哪裡買的啊?

當老人與嵩月前去泡茶時,我輕輕地嘆了口氣道:

「這回你又有什麼目的?想來搶安定裝置嗎?」

我湊近真日和的臉小聲質問。

原本我也認為把那個神秘箱子給對方無妨,但如今情況不同了。在得知那有可能成為使操緒復生的關鍵後,我可不願輕易將安定裝置交出去。

與我方才那凝重的口吻剛好成對比,真日和一派輕鬆地搖搖頭。

「你大可忘了那件事——我已經被GD解僱咧。」

「解僱?」

「因為無法在期限內完成工作,所以契約就自動失效了。至於賠償違約金的問題,對方特地准我以當信差的方式代替。總之就是做白工啦,氣死人咧。」

真日和忿忿不平地抱怨道。不過就算他這麼說,我也絲毫不會寄予同情。

「信差?」

「就是這個……」

他從工作服的胸前口袋取出一個信封,恭恭敬敬地低頭呈給朱里學姐。學姐接過後以左手打開,然後便一臉愕然地注視著信的內容。

「……」

室內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朱里學姐保持盯著便箋的姿勢一動也不動。我並不認為那封信的內容有這麼冗長,她想必是重複讀了好幾遍吧。

異常的寂靜讓氣氛變得非常沉重。我與真日和對看了好幾眼,但朱里學姐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我想此刻真日和一定也很在意學姐的態度吧。

「夏目老弟,你怎麼不吃羊羹?這個吃起來不錯咧。」

「……」

這傢伙一點緊張感也沒有嘛。

「呃……朱里學姐,信裡頭到底寫了什麼?」

我怯生生地主動問道,然而學姐還是沒抬起頭。這不像是刻意無視我,應該說此刻的她根本對外界的聲音充耳不聞吧。

看學姐這麼認真,信上頭或許寫了些難解的文章也說不定——正當我如此狐疑的時候……

「唔呼呼呼呼呼……」

我突然聽見她發出天真無邪的笑聲。

真日和跟我都彷彿全身麻痹般靜止不動。朱里學姐臉上浮現的微笑跟往常一樣,依舊是那麼成熟艷麗。

然而,我們都察覺出她臉上的肌肉好像有哪裡正不自然地抽動著。

朱里學姐那對新月形的細長眼瞼開始出現痙攣,雙唇間也傳出了咬牙切齒的摩擦聲。

「瑤那傢伙……可惡……」

學姐用力將手中的信紙揉成一團。她生氣了,我百分之百確定。我與真日和都忍不住顫抖著肩膀。這個人跟那位溫柔的紫里真的是同一號人物嗎?

「朱……朱里學姐……?」

「——瑤想要跟我們進行交易。」

朱里打斷我的話回答道。

原來是交易啊!我心想。從對手的立場來看,這種要求並不意外。我猜不透學姐為何會氣成這樣。

「指定的時間是今日十九時,地點則是潮泉家的能樂堂前。」

「十九時……」

我望著掛在牆上的漩渦造型類比式時鐘,上頭顯示著目前是晚上六點二十五分四十秒。

「那不是只剩下三十分鐘了……」

這也未免太奸詐了吧。朱里的右手根本不可能在半小時內修理完畢。嵩月要完全恢複體力至少也得睡一個晚上。而我,想把感冒完全治好並恢複召喚的能力就不知道需要幾天了。總之,以現在這種狀況交手,我們會處於一面倒的不利情勢。

「那就是瑤的目的。她根本不給我們重新站穩腳步的空當。」

朱里氣得開始啃起指甲。原來如此,這的確是很高明的作戰策略。

「不過,安定裝置畢竟是在我們手裡吧。根本不需要配合雪原小姐提出的交易時間啊……?」

「沒錯,所以瑤特地準備了人質。」

「人、人質?」

這可是明目張胆的犯罪行為啊。身為學生指導員的人總不能知法犯法吧?話說回來,是哪個人質會讓朱里學姐剛才氣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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