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嵩月奏住在一間樣式類似茶室的小型木造建築里。

這間茶室原本好像就是緊鄰能樂堂而建。細細品味後,可以發現這還真是一棟饒富雅趣、充滿古風的房子。整體散發出靜謐高貴的氣質,就算被指定為古迹也不奇怪。

嵩月將我帶往浴室,讓我清洗沾滿泥濘的臉與手腳。

起初我還不作他想,但後來才驚覺自己正待在同班女同學平常洗澡之處,令我不禁心猿意馬了起來。

我用嵩月借我的毛巾擦臉。不知為何,這條毛巾一拿到手就香氣撲鼻。眼前就是她平日使用的洗髮精與洗面乳罐子,我忍不住打量起品牌。

操緒見狀大發嬌嗔。

『你在做什麼,不要亂看好不好!』

真希望她的音量能放輕一點,或許嵩月能聽見她的說話聲也不一定。我如此勸告操緒後,她斜眼瞪著我。

『……你有意見嗎?』

操緒很不高興地轉頭背對我。自從剛才跟嵩月碰面以來,操緒的心情就非常惡劣。我實在想不出任何逗她開心的方法,只好抱著輕微的胃痛走出浴室。

嵩月的卧室是鋪了榻榻米的傳統日式房間,裡頭只擺著小張的寫字檯及圓形的四腳餐桌,樸素到有點寂寞的程度。不知何時已換上便服的嵩月,以有點跌跌撞撞的危險姿勢為我端上一杯沖好的茶。

一般來說,這種場景的氣氛應該很輕鬆才對;不過在依舊搞不清楚嵩月真實身份、且兩人都相互警戒對方的情況下,不安與緊張的空氣充斥於房間里。

這種時候我也沒有心情品嘗茶香,只能將杯中的液體機械性地倒入口中。

「……今天早上我在練舞。」

正襟危坐的嵩月毫無預警地突然開口,我花了不少時間才理解她話中的涵義。

「練舞……是跳舞的舞吧?日本舞之類的嗎?」

「是巫女神樂{譯註:日本巫女在祭祀儀式時所跳的舞蹈},潮泉太太教我的。」

嵩月吞吞吐吐地小聲回答。雖然她的句子缺乏連貫性,不太好理解,但應該是在說明自己為何會穿巫女服的理由吧。

話說回來,這間小屋的隔壁就是能樂堂,那剛才我們看到的人偶也是演能劇用的「小」道具啰?

既然嵩月在我突然出現之前在練舞,那她會穿巫女衣服也是情有可原。這麼一來,就能解釋家中既非經營神社也會穿那種服裝的理由了。

「那……昨天凌晨的事?」

我的這個問題讓嵩月深深低下頭。她之所以會襲擊鳴櫻邸,難道也是為了練習神樂?

「……因為舞蹈是武術的起源。」

她簡短地如此解釋道。

我等了一會兒,依然不見她繼續說明下去。對嵩月而言,手邊最適合戰鬥的服裝就是那套巫女服,這大概是她想表達的意思吧。就好像練習劍道或合氣道也需要換上道服一樣,並沒有其他更深的意義。

「請問一下——」

話說到一半我便遲疑了。關於她襲擊我的原因,關於她正在尋找的什麼機巧魔神,還有關於她能一瞬間熔化玻璃的方法。就跟之前一樣,一大堆問號同時湧現。結果,我首先問出口的還是我最迫切想求得的答案:

「你看得到纏身於我的幽靈嗎?」

霎時,兩位少女都停下了動作。

嵩月挺直背脊、保持優雅的正座;操緒則面無表情地靠立於我背後的牆壁。在一片凝重的沉默中,首先有動作的人是嵩月。

她那宛如黑水晶般的眸子,從正面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形狀姣好的嘴唇幾度輕輕掀開,最後才終於下定決心說道:

「夏目同學相信惡魔的存在嗎?」

「什麼?」

我好像被人放了一記冷槍。就類似相撲時被對手誘入陷阱一樣,我的表情在那一瞬間鐵定很可笑。

惡魔、相信……我不明白嵩月的意思。難道是因為我問她是否相信幽靈,她才會對我拋回類似的問題嗎?一旁的操緒此時仍舊不太高興地蹙著眉。

然而嵩月的表情卻非常認真。她略微將身體傾向我,右手還不知不覺地舉了起來,眼神中也充滿了正在告知重要事實的決心。

「——其實,我是一個惡魔。」

嵩月斬釘截鐵地強調道。

我不自覺再度端詳她那遠離俗世的美貌。

什麼?

身為被稱呼為惡魔的存在,其實她從過往一直到現在,都融入於人類的社會之中低調地過著生活——這是嵩月的說明。

「因為是惡魔,所以必須與人類進行交易、換取報償,或是與其他惡魔爭奪勢力範圍……簡而言之就是為了搶奪人類的靈魂而行動,與過著平凡生活的普通人……」

「牽扯不上關係?」

我膽戰心驚地接著問。嵩月思索了一會兒。

「嗯……幾乎牽扯不上吧。」

模稜兩可的答案。我暫時陷入了沉默。面對這種話題,我到底該以何種態度討論才好?

嵩月看起來頗為緊張。她的表情就類似小孩子在自首惡作劇時害怕被大人斥責的那種緊張。除了揣測我會產生什麼反應外,她似乎完全沒考慮我會視為無稽之談的可能性。

嵩月站起身,為我那幾乎沒減少的杯子注茶。她的黑長發今天綁成了麻花辮,所以樣子看起來比之前更為稚嫩。

關於她剛才所說的惡魔。

雖然我也是被幽靈纏身之人,卻很難相信她的這番說辭。不過,嵩月並不像是會在這種場合下開玩笑的人。況且因為話題內容實在太過異想天開,反而產生一種說不出的可信度。操緒似乎也無法判斷對方的表白真偽。

「關於操緒……也就是纏著我的幽靈,你之所以可以看見她,是因為惡魔的身份之故—嗎?」

「如果她是射影體的話,我應該可以看見。」

「……射影體?」

話說回來,嵩月一直以這種方式稱呼操緒。她輕輕點頭後繼續說道:

「原來那位小姐名叫操緒,真好聽的名字。」

或許吧,不過你的名字也很不錯——如果我敢這樣打嘴炮就好了,但這麼一來鐵定會惹操緒生氣吧。況且我現在也沒那個心情。

「她現在就站在這個房間……你看得見嗎?」

嵩月搖搖頭。

「我是那種感應力不強的惡魔,所以白天就沒辦法……除非解開擬態。」

也就是說她如果不將現在的人類擬態解除,就無法看見操緒吧?話說回來,昨天凌晨的她左眼呈閃閃發亮的綠色,如今則一對眸子都是黑的。

「那射影體又是?」

聽了我的問題後,嵩月微微偏著脖子道:

「啊……就類似生靈{譯註:日本民間傳說,生命體還活著時因怨恨或執著所產生的負面能量}吧,也是用來封印機巧魔神的祭品。」

「祭品?」

「就像人柱{譯註:日本古代在建築大型工事時為了祈求平安,將活人埋在附近當祭品}的意思。」

「……」

我實在聽不懂嵩月的說明。直到這時我終於才隱約發現,嵩月很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想法。

或許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射影體到底是什麼吧,再加上她似乎很怕生,所以更加深了不擅言詞的印象。

不過,聽她這樣一連串道出不成說明的陌生辭彙,反而讓我感覺她並沒有在說謊。不然的話,我就是被她身上發出的某種強力電波催眠了。真相到底是何者呢?

「那,機巧魔神又是什麼?」

對方曾質問我那玩意兒到底在哪裡,所以我猜她總該知道機巧魔神是什麼吧。

嵩月以楚楚可憐的目光朝上注視著我。過了半晌,她才好像判斷出我並不是在裝傻。她的目光游移,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說明方式,隨後才開口道:

「機巧魔神就是機巧魔神。」

「……」

莫名其妙的解釋。

我想嵩月自己也不懂自己在說什麼。

「嗯……其實那是一種武器,與惡魔戰鬥用的。」

「武器?為什麼那種危險的東西會在我家……」

一說到這裡我才突然想起來,黑崎朱里交給我的詭異箱子,就算裡頭裝了手槍之類的東西也不奇怪——而且重量也很相近。

「在我家工作的部下們說……機巧魔神被送進了町的那棟怪宅邸里,所以必須殺進去……」

「殺進去?」

「我覺得那樣不好……所以之前我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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