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轉過了十二點的位置,同時宣告日曆也該翻至全新的一天。
這是四月的第一個星期五——尚未黎明時我便突然睜開了眼睛。
窗外的光線依舊黯淡。街燈透過廉價的窗帘布射入屋內,將陳舊的房間擺設微微照亮。
在我的右手邊、床鋪上空約三十公分左右的位置,操緒正安穩地躺在那裡,發出熟睡時的呼吸聲。操緒少數幾樣幽靈該具備的能力,就是能任意讓自己的身影消失,因此,我平常很少有機會觀察她睡著的模樣。不過,她偶爾也有放鬆的時候——就像現在,她那毫無防備的睡姿正展示在我面前。
熟睡中的操緒大抵上都只穿著一襲宛如將布直接裹在身上的白色薄衣,今夜也是如此。或許這就是她原本的姿態吧。
每當操緒呼吸時,柔和的胸部曲線以及裸露的背脊、肩胛骨就會改變角度。由於她的睡姿是如同嬰兒般蜷曲著背部,因此大腿便沿路大膽地露出至白皙的根部附近,簡直是太撩人了。
鬼才睡得著咧。
類比式時鐘的指針在昏暗的室內朦朧地反射著光線,似乎正指著三點半的位置。這是連草木都陷入熟睡的三更半夜。為什麼我會在這個時間突然醒來?我感到很不可思議。
吱咿——天花板附近突然傳出聲響。
在這種古老的建築物中,只要溫度或濕度產生變化,木材就會縮脹,這點道理我當然清楚。然而因為還沒住習慣,剛才的聲音著實使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誰的腳步聲。
「嗯……」
操緒在睡夢中吐出一口氣後,輕輕地翻了個身。她那輪廓清晰的鎖骨與雙峰之間恰好飛入我的視野。那層薄薄的白布根本無法遮掩操緒的身體曲線,我想在那層布底下她應該什麼也沒穿吧。
真的是鬼才睡得著咧。
我決定去廁所冷靜一下。
從昨晚才送來的嶄新棉被下鑽出後,我悄悄來到走廊。
我選擇位於宅邸二樓角落、面向東南方的這個房間作為卧室,因為這裡很有閣樓密室的氣氛,所以我才愛上了它。不過缺點就是離廁所實在太遠了。我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步下角度劇烈傾斜的樓梯。
四月的深夜氣溫仍舊很低。月光從大大敞開的客廳門口灑入,照亮了冰冷的走廊。
在一片銀色的淡淡光芒下,我突然發現有道陌生的人影正無聲地從視野前橫越而過。
「咦……」
在我的聲帶尚未發出代表狐疑的語氣詞前,我的身體就已先重重摔向牆邊。
我無法發出半點聲音,身體也完全無法動彈。所謂的五花大綁或許就類似現在這種感覺吧——我意識朦朧的大腦如此思索著。
雖然我被所謂的幽靈纏身,但平日的我卻跟超自然現象完全扯不上關係。類似這種渾身動彈不得的經驗也是這輩子第一次,我壓根沒料想到束縛我的力道竟是如此強烈。
我幾乎快無法呼吸了,方才撞擊牆壁的後腦勺也劇痛起來。然而毫無疑問地,我確實被某種力量五花大綁。
那是因為某個證據——一名年輕的女幽靈——就站在我的面前。
她所散發出的氣氛跟操緒很類似。
因此當下的我完全不感到畏懼。
然而對方畢竟不是操緒,而是徹底的陌生人。操緒絕對不會用這種恐怖的眼神死命盯著我看。
女幽靈在夜色下浮現出的那對眸子,左右的顏色不大相同。一邊是烏黑,另一邊則是如翡翠般的墨綠色。如果不是在如此的暗夜,恐怕不容易察覺兩者間的差距;然而仔細瞧之後,便會發現兩隻眼睛的顏色確實是不一樣的。對方果然不是人類,我在心底暗忖著。
此外——即便對方是妖魔鬼怪也好,仍舊是個會讓人傾心的美麗幽靈。操緒給人的感覺比較接近西洋美少女,但眼前這位可就是純日式的美人了。她的鼻樑筆直、睫毛又黑又長,而且還身著和服。上半身的純白衣裳再加上下半身的緋紅褶裙,這不是跟新年參拜時神社巫女沒有兩——
巫女服?
怪了,我怎麼覺得事情很不對勁。
在西洋式的大宅邸里,出現了一個身穿巫女服的幽靈。
原本我已忘卻的恐怖再度悄悄襲上背脊。
像鳴櫻邸這樣的老舊西式建築,就算真有幽靈出沒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一些八卦雜誌甚至還報導過這裡。內容就類似櫻花樹的樹根下是不是埋著屍體啦,或秘密的地下室中是否養著可怕的怪物等。然而不管怎麼看,穿著巫女服的傢伙在這裡現身都實在太不合理了。
「……機巧魔神(Asura Maa)……在哪裡?」
身穿巫女服的幽靈使勁將我抵在牆上逼問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方才好。機巧魔神——這個名詞我以前連聽都沒聽過。發音感覺就像某個地方的鄉土料理,例如印度咖哩(Keema Curw)或琉球的砂糖油炸點心之類的。
此外,更讓我驚訝的其實是從對方所傳來的強烈壓迫感。
這位疑似巫女以纖細的指尖緊緊勒住我的咽喉,手勁大到令我難以置信。由於她的握力實在是過於驚人,所以我剛才才會產生一種自己遭五花大綁的錯覺。
手臂、握力。
在我逐漸開始缺氧的大腦皮質表面,終於亮起了刺眼的警告信號。
她的手可以直接碰觸我的身體。
也就是說她擁有實際存在的肉體。
她並不是幽靈。
「嗚、嗚哇啊啊啊!?」
我終於發出丟臉的慘叫聲,原先半夢半醒的意識也一下子完全恢複正常。看來方才的盤算是徹底失准了。如果對方是我習以為常的幽靈還好,假使是其他的怪物,那我可沒轍。
這是我第一次遭遇操緒以外的超自然現象,即便已經迫在眉睫,依然很難讓人相信眼前的事實。我的思緒陷入了一片混亂,已經可以用恐慌來形容了。
「把提取器交給我……那個東西太危險了,所以不能放在你手上。」
我根本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
無數的問號在腦內形成了漩渦。眼前的女性到底是誰?她是從哪裡潛入屋子的?為什麼她要穿巫女服?她的目的又是……
我的意識隨著難以解決的謎團逐漸離我遠去,眼前的景象也變得一片漆黑。氧氣已經不夠了,我的腿失去了維持站姿的力量。
「啊啊……啊……」
疑似巫女終於發現我即將暈倒,趕緊把扼住我咽喉的左手抽了回去。
原先剝奪我全身自由的壓迫感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儘管我從鬼門關前逃過一劫,步履依舊蹣跚。
就在我即將倒落地面之前,那位疑似巫女將我擁入懷中。
有某樣柔軟的東西包裹住我的臉頰。
也許是因為服裝的緣故,所以乍看之下沒有辦法發現,但其實這位女性的胸部尺寸還真是驚人——雖說她的身材看起來明明蠻苗條的。然而很遺憾地,當下的我卻沒有閑功夫享受這種柔軟的觸感,甚至還差點因此窒息。結果對方卻完全沒發現我之所以會陷入這種窘境,完全是她惹出來的禍。
「機巧魔神……到底在哪裡?」
她重複問道。
或許是因為體溫比我低的緣故,她的身體略顯冰冷,不過從衣服底下依然能感受到那種人類肌膚髮出的陣陣暖意。至於她的秀髮,不用多說自然是香氣四溢。也許是因為缺氧的緣故,讓我的思考機能發生障礙吧,我總覺得自己好像還躺在床上做夢。大半夜一名穿著巫女服的美少女突然闖入家中,自己還差點被她那豐滿的胸部壓到窒息,這種情節簡直是妙不可言,的確是青春期男性經常會妄想的春夢。
如果能就這樣在對方的懷中睡著,一定會很舒服吧。相對地,另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襲上我心頭。
明天早上,我可能得趁操緒沒注意時悄悄起床,一個人偷偷洗著內褲——
『——智春!』
操緒的大喊聲突然傳來。
就好像在朝會上打瞌睡被體育老師敲醒一樣,我的腦袋一瞬間就恢複了清醒。
我嚇得從疑似巫女的雙臂中掙脫,用力向後跳開。
不過對方並沒有追趕我。
操緒輕飄飄地穿過走廊的天花板,直接來到一樓。那位疑似巫女則以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愣愣地注視著眼前的光景。
黑與綠的雙眸因驚愕而圓睜,閃爍著搖曳不安的光芒。
「啊……啊啊——!?是射影體……!?」疑似巫女扯著嗓子尖叫道。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