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已經將近一周時間了,薩爾開始依靠下雪的次數來計算時間,而不是靠朝陽一次又一次地升起。

沒過多長時間他就吃完了戰歌氏族給他的干肉,儘管他精打細算地消耗著它們。陷阱只是偶爾奏效,他越是深入山脈,抓到的動物就越少,至少水不是什麼問題。他的周圍都是薄薄的白色冰凌碎片。薩爾不止一次地在措手不及之中遭遇一場風暴,只好在雪中挖一個地洞來藏身。每一次,他都希望自己能挖出一條生路來。

惡劣的環境開始鳴響它冷酷的鐘聲。薩爾的腳步越來越慢,好幾次他停下來休息,幾乎無法再次站起來。食物已經耗盡,也沒有哪個兔子或者松鼠蠢頭蠢腦地踩進他的陷阱。他唯一能夠知道附近有動物存在的方法就是雪地中時隱時現的爪印或蹄印,和夜間遠方傳來的怪異的狼嚎。他開始吃雪和樹皮來填飽肚子,有時哪怕是無法消化的東西都吃。

雪花來了又走,藍色的天空露出了臉,漸漸變暗,然後烏雲遮蔽帶來更多的雪花。薩爾開始絕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找對了方向,能否遇見霜狼氏族。他堅強、倔強地一步一步走著,決心要找到他的族人,或者死在這險惡的群山中。

他的心智開始跟他開玩笑。時不時,埃德拉斯?布萊克摩爾會從雪中衝出來,高喊著刺耳的言語,揮舞著一把闊劍。薩爾甚至可以聞到他呼吸中濃重的酒精味道。他們會戰鬥,然後薩爾會倒下,精疲力竭,無力抵擋布萊克摩爾最後的一擊。只有這時幻象才會消失,從模糊的影子變成一塊無害的岩石的輪廓,或者一棵扭曲的,飽經風雨侵蝕的大樹。

其他的影像要快樂的多。有時地獄咆哮會來營救他,帶來溫暖的火焰,在薩爾向他伸出手的時候消失無蹤。有時救他的人是中士,抱怨著拉起迷失方向的戰士,給他一件溫暖的厚披風。他最甜蜜也是最苦澀的幻覺就是當泰麗出現時,藍色的大眼睛中充滿著同情,嘴唇中吐露出溫暖的安慰。有時在消失之前,她甚至會觸摸到薩爾。

他一直堅持著,直到有一天,他再也無法走得更遠了。他邁出一步,然後鼓足力氣走出下一步,周而往複,直到他的身體失控地倒下。他的意志拚命讓自己精疲力竭,幾乎凍僵的身體站起來,但是身體拒絕這樣。他不再覺得雪是冷的了。它是…………溫暖而柔軟的。薩爾嘆息著,閉上了眼睛。

有什麼聲音讓他再次睜開眼睛,但他只是毫無興趣地盯著那新鮮的幻象把戲。這次是一群巨大的白色野狼,幾乎跟他身邊的雪一樣白。它們圍著薩爾站成了一圈,無聲地佇立著,等待著。他回頭看去,滿心喜悅地看著這個情節如何發展下去。它們會悄悄地衝上來?或者它們打算等到他失去意識?三個黑影從虛空的狼群身後走上前來,他們不是之前拜訪過薩爾的任何一個。他們全身都包裹在厚厚的獸皮中,看起來很溫暖,但是沒有薩爾所感覺到的那樣溫暖。這幾個人的臉隱藏在樹林邊緣的陰影中,但是薩爾看見了寬大的下巴。那大小表明了他們是獸人。這次薩爾對自己很生氣。他已經習慣了其他前來看望的幻覺。現在他怕自己會在認出面前這幾個人之前就死去。

他閉上眼,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想他醒了。」這個聲音柔軟而尖銳。薩爾猛地坐了起來,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一個獸人小孩正在用好奇的神色打量著他。薩爾睜大了眼睛看著這個小男孩。戰歌氏族裡面沒有小孩。在致命的戰爭之後獸人被聚到了一起,大量的成員遭到屠殺,格羅姆告訴他孩子們是最先屈從的。

「你好,」薩爾用獸人語說,那話語像銼刀刻出來的一樣難聽。那個男孩跳開,然後笑了起來。

「他完全醒了,」孩子說,隨即急匆匆地跑了。另一個獸人出現在了薩爾的視線里;第一個很年輕,而現在,毫無疑問是一個經歷過很多很多個冬天的人。

這個獸人臉上所有的特徵都顯現出他的年老。下顎下垂,牙齒比薩爾的還要發黃,許多已經脫落或折斷了。他的眼睛是奇怪的奶油色,薩爾在其中看不見瞳孔。這個獸人的身體有些扭曲,駝著背,幾乎跟孩子一樣矮小。但是在這長者衰老的外表前,薩爾本能地畏縮了。

「嗯,」那個老獸人說。「你差點就死了,年輕人。」

薩爾感到一陣刺痛。「抱歉打攪了你,」他說。

「我們光榮的法典要我們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那個獸人繼續說,「但如果我們的幫助不是必須的話則會更好一些。少了一張嘴吃飯。」

薩爾對這粗魯的話語感到很吃驚,但選擇了沉默。

「我的名字叫德雷克塔爾。我是霜狼氏族的薩滿,也是他們的保衛者。你是誰?」

當薩爾聽見這個枯萎的老獸人是整個霜狼氏族的保衛者時,驚喜激蕩著掠過他整個身體。他想要站起來,卻震驚地發現自己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按在了獸皮之上。他看著德雷克塔爾,發現老人正在敏銳地變換著手指的姿勢。

「我沒有讓你起來,」德雷克塔爾說。「回答我的問題,陌生人,否則我會重新考慮我們提供的待遇。」

薩爾帶著全新的敬意看著這位長者,說,「我的名字叫薩爾。」

德雷克塔爾啐了一口唾沫。「薩爾!一個人類的語言,在其中有征服的意思。」

「是的,」薩爾說。「在他們的語言中一個意味著奴隸的詞語。但我不再是一個奴隸了,雖然我留著這個名字來讓自己銘記使命。我從鎖鏈中逃脫,渴望找到自己真正的歷史。」不假思索地,薩爾再次想要站起來,然後再一次地被按了下去。這一次,他看見那骨節蒼老的雙手微微顫抖著。這的確是一個強大的薩滿。

「為什麼我們的野狼朋友發現你在一場暴風雪中遊盪?」德雷克塔爾問。他轉過臉去,薩爾才發現這個老獸人是個盲人。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

「我有時間。」

薩爾笑了起來。他發現自己開始喜歡這個瘋瘋癲癲的老薩滿了。薩爾向背上那股強大的力量投降,開始講述他的故事。關於布萊克摩爾如何發現尚在襁褓中的他,撫養他長大教會他戰鬥和閱讀。他告訴薩滿泰麗的仁愛,關押在營地中疲倦的獸人,他如何見到了地獄咆哮,他如何教會薩爾戰士的法則和族人的語言。

「地獄咆哮就是告訴我我屬於霜狼氏族的人,」他講完了。「他通過那塊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包裹我的布片知道的。我可以給你看—」他突然陷入了沉默。當然,德雷克塔爾「看」不見任何東西。他希望薩滿別發怒,但德雷克塔爾只是伸出手。「把它給我。」

現在他胸口的壓力消失了,薩爾得以站起來。他在包裹中摸索著那塊破碎的霜狼氏族的毯子,無語地遞給了薩滿。

德雷克塔爾雙手捧著它,放在胸前。他低聲說著一些薩爾聽不清楚的話,然後點了點頭。

「正如我猜想的那樣,」他說,重重地嘆息著。德雷克塔爾把那塊布還給薩爾。「這塊布的確是霜狼氏族的式樣,它是你母親親手縫製的。我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

「你怎麼會知道那些—」隨後薩爾才明白德雷克塔爾所說的話。他抓住了希望。「你認識我的母親?我的父親?我是誰?」

德雷克塔爾抬起頭,用他的盲眼看著薩爾。「你是我們以前的酋長杜隆坦和他勇敢的伴侶德拉卡唯一的兒子。」

伴隨著一頓燉肉湯和植物塊莖,德雷克塔爾把薩爾其他的身世告訴了他,至少是他所知道的。他把年輕的獸人帶到自己的洞穴里,明亮的火光燃燒著,身上穿著厚披披風,老薩滿和年輕的戰士都感到溫暖而舒適。帕卡,他的小隨從,那個無比高興地告訴他薩爾已經醒來的小傢伙,用勺子盛起燉肉,輕輕地把暖和的木碗放在德雷克塔爾的手裡。

獸人吃著燉肉,一言不發。帕卡安靜地坐著。唯一的聲音就是火焰的噼啪聲和德雷克塔爾的野狼同伴銳耳那緩慢,沉重的呼吸聲。這對德雷克塔爾來說是個艱難的故事,一個他從來也沒有想像過要再次講述的故事。

「你的雙親是霜狼氏族中最尊貴的。他們在很多個冬天以前離開了我們,因為一項艱巨的任務,就再也沒有回來。我們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直到現在。」他指著布的方向。「那塊布中的纖維已經告訴了我。他們被殺害了,你倖存了下來,被人類養大。」

那塊布沒有生命,但它是用生活在山脈中的白山羊的獸皮製成的。因為羊毛曾經屬於活著的生命,它有自己確切的感覺。它無法告知細節,但它講述了流出的鮮血,飛濺到它身上的鮮紅的血滴。它也告訴德雷克塔爾一些薩爾的事情,確認了年輕獸人的故事,使得德雷克塔爾可以相信薩爾。

他可以感到薩爾的懷疑,那塊毛毯的殘餘可以自由地跟他「說話」。「什麼任務讓我的雙親獻出了他們的生命?」年輕的獸人想要知道。但這是德雷克塔爾不想告訴他的信息。「到時候我會告訴你的,也許。但是現在,你讓我很為難,薩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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