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葛

黑色小蟲在手臂上走動,然後停在手肘附近。心想它就習慣待在那裡,居然化成了一顆痣,擦也擦不掉。可是剛剛明明就是一隻蟲呀。像我手肘上一顆小痣這等事情,不至於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卻也不可思議。因為只是小事,於是決定置之不理;忽然間卻又納悶起人們所能容許的怪異程度究竟有多少呢?

唉,算了吧。還是先紀錄下眼見的事實。

那篇文章最後在「龍田公主收好晚秋的綾羅錦衣」這寓言故事般的結尾上畫下旬點。剛好這時山內也氣喘吁吁地扛著球網回來,說是社團辦公室里沒有人在,便留下字條,自行將球網扛回。

——反正他們也只是收著,放在這兒保管不也一樣嗎?何況也知道東西在哪,需要用時自然會過來說吧。

山內這番話說得還真是豪氣!

——哦!原來是有香魚呀。

香魚女躲在覆蓋池面的大吳風草①濃蔭下休息,看得不是很清楚。

——好像是人魚的樣子呀?

——的確看起來是很像。

山內只稍微瞄了一眼又繼續專心手上的工作。想到自己發現香魚女時的狼狽樣,就為自己的膽小而羞愧。看來這傢伙說不定是個比我想像中還了不得的人物!

由於沒有適當的繩子,我們從後山拔來葛藤綁住球網重疊的部分,然後在水池四周豎立細竹桿,將球網的洞套上,覆蓋整個水面。

——這裡應該是高室學長的老家吧。

山內坐在沿廊上,喝著自己帶來的冰甜酒。

——是呀,他常常會來,剛才也來過。

——我想也是吧。畢竟這裡的池水也是從大湖引來的。我也好想跟他見面呀。高堂學長明明是在荻之濱划船,結果船卻在竹生島附近被發現。我常常覺得怎麼會那麼奇怪呢?

——聽你這麼一說,的確也是。

我也喝著山內請的冰甜酒。當時大家都在對岸拚命尋找,終究沒能找到高堂的身體。

——學長知道嗎?雖然是湖,竹生島附近的水極深,聽說底下的水還是冰河時期的呢!沉下去的屍體不會浮上來,永遠能保持沉下去時的年輕狀態,不會腐爛呢!

——嗯,我也聽說了。當時我們不是一起聽到的嗎?

那是當地漁夫告訴我們的,彷彿是一種強心劑,說來安慰我們的。

——是受到湖水的吸引嗎?高堂學長以前很喜歡湖嗎?

——不知道,也許是同一時期發生的吧。他倒是提起過淺井公主之類的事。

——哦……

山內的眼光閃爍。

——請寫下來吧!

我差點打翻手上的冰甜酒。

——你是說高堂的故事嗎?

——是的。高堂學長的故事,還有人魚的故事等等。

那種東西能當成小說題材嗎?我有些茫然地拒絕:

——我不喜歡直接將日常生活寫出來當作文學賣錢!

——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難道學長甘願放棄這樣的傑作,過完一生嗎?

山內這傢伙真敢說出心裡的話。

——而且我也想多知道些高堂學長的事。

山內微微低著頭低喃。這麼說來,這傢伙從以前就很仰慕高堂。

——慢點!這件事得先取得本人的許可才行。不然他化成鬼來找我就糟了。不對……他已經來找過我了。

——好的,相信高堂學長應該也會有興趣。

山內充滿自信地笑著說完後便回去了。

一下子屋裡變得好安靜。五郎可能是去隔壁家了,沒看見它的身影。我躺在客廳的榻榻米上。

把高堂的故事寫出來……不行不行,那是以後的事,現在的我還寫不出來。不過至少可以先寫下一些備忘吧。思,想到就做,我立刻前往二樓。

坐在窗邊時,百日紅伸長的樹梢輕輕碰了我一下。剛才高堂臨走時說了什麼呢?我一點都想不出來。

由上俯瞰外面,整個水池都覆蓋著球網,簡直就像個囚牢一樣。這下子人魚想爬到石頭上休憩都有困難吧!應該稍微將網子架高一點。想到這裡,我又趕緊下樓,走到庭院。天色已漸漸暗了,水池中傳來撲通的聲音。

人魚從水面采出頭來,伸長手臂,指著溶進黃昏中一點鮮艷的紫紅夜色。仔細一看竟是葛花。後來是山內故意將即將綻放的花苞留在當作繩子的葛藤上。

人魚將手伸出網眼,摘下最早開花的那一朵,落在池中,紫紅的夜色便漂浮在如鏡的池面上。

①大吳風草,farfugium japonicum,日文名「ツワブキ」(石蕗,Tsuwa-buki),中文別名橐吾、山菊。菊科(Asteraceae)多年生草本。分布於日本以及中國兩湖、兩廣、福建等地。多角形基生葉,葉心形至腎形,邊緣多角形並具微鋸齒,黃綠色,革質。十至十一月開花,頭狀花序成圓錐狀,具黃色舌狀花,瘦果具白色冠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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