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忘都草①

羅漢松樹下的地面,因為日晒充足,早春時節冒出類似雞兒腸的綠芽。

——那是忘都草,之前屋主的太太很喜歡。

鄰家太太告訴我。

心上記住了這風雅的花名,不知會開出什麼樣的花朵,倒也不是刻意地期待。結果開出了類似野菊,顏色比野菊更為濃艷的深紫色小花。

由於最近連續有兩篇短篇小說登上雜誌,手上有稿費,便到站前商店街的肉鋪買了牛肉。提著一包肉走在路上時,一隻狗竟跟在我身後。噓聲驅趕了一下,狗兒就是不肯離去。它要跟,我也沒辦法,但手上提著一包肉總是不安全,於是就頂在頭上繼續往回家的路走。途中遇見住在附近的老先生,問我:這麼做是什麼消災解厄的法術嗎?我靈機一動,回說是異國風俗。事實上我也沒有亂講,只不過並非事先準備好這個理由,而是在被問之際才想到有此異國風俗。

拿出火爐、鐵鍋坐在房間前的沿廊上燉肉時,大概是被肉香所吸引吧,突然畫軸開始搖晃,只見高堂一下子從中走了出來。

——你怎麼又突然出現?這一次不需要下雨幫忙嗎?

聽我如此一問,他說:

——那是第一次才要。凡事起頭難嘛,一旦知道門路就容易了。

原來如此。因為走廊前方傳來奇怪的聲音,過去一看是剛才的那條狗。許是鑽過門縫跑進了院子。是因為害怕高堂吧,屁股夾著尾巴,邊後退邊發出低吼聲。

——哦,瞧它不死心的樣子。綿貫,你就給它一塊肉吧!

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綿貫征四郎。

——這可是很寶貴的肉吶!

我明顯地露出不願意的表情。

——你就當做我還活著,將請我吃的那一份給它吧!

聽他這麼一說,我也心軟了。

——喂!這是高堂賞你的。不要再叫了!

丟出一塊肉,掉在百日紅的樹根下,狗兒立刻搖著尾巴跨越池水,直往肉塊奔去。

——真是現實的傢伙!

——畜牲就是那樣子。這麼一來它會留在這裡的,你就給它取個名字吧!

——那可不行,我連養活自己一個人都有困難了。

——總有辦法的。鄰家太太很喜歡狗,她知道你的窮困,應該會幫上點忙。

——難道你不幫幫我嗎?比方說讓我寫出傑作。

——我可沒有那種法力。

高堂說話的語氣顯得興趣缺缺,接著又說:

——我看就取名叫做五郎吧!征四郎的下面是征五郎,可是太麻煩了,乾脆省略征字,直接叫五郎。

——隨便叫它什麼都好,我可是不會幫它蓋狗屋的。想睡就睡在地板下面,我不趕它走就是了,反正我也不求它留在這裡。

吃完肉的五郎先是在原地低吟,接著又開始挖掘百日紅的樹根。大概是聞到了魚內髒的氣味。

——喂!還不停下來,別挖了。

我看不過去大吼,高堂也立刻站起來說:

——別挖了,五郎。

原來他還有腳呀。不料五郎也不知怎麼了,突然就乖乖回到廊前,趴伏在地上。高堂很滿意地說:

——嗯,好乖,五郎。

我一邊看著這一幕一邊吃肉。

——味道很好的,你不來一塊嗎?

——你是在叫誰吃肉呀?真受不了你。我該走了,時間到了。

說完,高堂又走進畫軸之中,小船好像就系在裡面。

——下次能待久一點嗎?

我大聲問。

——應該可以吧。

高堂回答。五郎對著畫軸依依不捨地發出汪汪叫聲。

過了一會兒,門口傳來呼叫聲。出門一看,是鄰家太太。

——沒什麼事啦,只是我東西煮太多……

原來是一鍋看起來很美味可口的燉雞肉。我道了謝,鄰家太太卻沒有準備離去的意思,神情有些不自在。

——剛剛我好像聽見狗叫聲……

就在這時,五郎也湊巧搖著尾巴跑過來,帶著滿面笑容。如果狗也有笑容,應該就是它現在這副德性吧。

——哎喲,好可愛呀!原來你有養狗呀?

——噯,不不,我哪有能力養狗呢,是剛才路上順便……

——你這樣也算是積德呀。

鄰家太太撫摸著五郎,一臉正經地點頭對我說。我這才明白,原來這燉雞肉有一半是拜五郎之賜。

——沒想到也能在這屋子聽見狗叫聲呀……之前的屋主很討厭狗,可憐的是他們家少爺經常跑來我家,他很喜歡我們家當時所養的狗。

少爺,難道是高堂嗎?

——是呀,已經過世了……對了,聽說你們兩位是同學吧?這隻狗叫什麼名字呢?

——喔,我打算叫它五郎。

——什麼!五郎?

鄰家太太眼睛登時發亮。

——跟我們家之前養的狗名字一樣!哎呀哎呀,怎麼會有這種事呢?簡直不能當作是陌生人,不對,應該說是陌生狗。原來如此,你叫做五郎呀?

鄰家太太將臉湊近五郎磨蹭,果然很喜歡狗沒錯。

傍晚,我將雞肉分一半給五郎,還特別摘下忘都草的小花,插進收在柜子里、瓶口缺了一角的花瓶中,供在客廳壁寵里的畫軸前。

我在心中低喃: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呀。根本就是高堂你自己想在這間屋子裡飼養五郎的嘛!

①忘都草,Gymnaster savatieri,「都忘れ」(みやこわすれ,Miyako-wasure),日文別名野春菊、東菊。菊科(Asteraceae)多年生草本,日本特有植物,原產於日本本州與四國。根莖呈左右走向繁生,葉有柄長橢圓形,邊緣有兩至三個大鋸齒。春到初夏開花,花色有白、紫、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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