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歐拿劍在樹榦上刻下四道直杠,再用一道橫杠串起來,代表五天過去。
他刻下第十四天的痕迹,代表從嫁接那天算起已經過了兩周。
「快開了嗎?吶,快開了嗎?」
蘿莎莉以充滿期待的眼神望著從地面探出頭的藍薔薇小枝條,彷彿在對薔薇嫩芽說話般問道。
「是啊,說不定——快開花了。」
克雷歐一邊迅速地把劍收進背包,一邊含糊其辭地回答並哈哈哈地乾笑。自從嫁接作業過後,蘿莎莉的期待與日俱增,克雷歐的精神壓力也隨之變得越來越沉重。不過今天還有其他問題更令他掛心。
抬頭望去,今天的天空很不巧地烏雲密布,老天爺隨時可能落下淚來。不安也在克雷歐心中蔓延。
「……看起來會下雨。」
「咦?嗯,對啊。」
這兩周以來一場雨都沒下過,若考慮到季節時期與這個地區的氣候,可以說是難得的幸運。然而,所謂的好運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
「嗯……喔,是這樣啊。」蘿莎莉說道。
「今天大概會下雨。」
「咦?是那個……住在腦袋裡的人告訴你的?」
「嗯。她說風裡摻雜著一絲海洋的味道,這樣的日子容易下雨。下雨的話,藍薔薇會高興地讓新芽長大嗎?」
聽到她如稚子般充滿童話風格的想法,克雷歐不禁露出笑容。但現在可不是沉浸在溫馨心情里的時候,如果真下雨……。
滴答。
一開始只是令人懷疑是錯覺的小小一滴雨水。「咦?」有東西打在手背上的觸感讓少年疑惑地想。下一瞬間,雨水就滴滴答答地落在草木與地面上。
「哇,你看~~克雷歐,果然下雨了!」
一無所知的蘿莎莉簡直像在歡呼般興奮雀躍。
(糟……糟糕!)
但克雷歐慌忙彎下腰替嫁接好的薔薇擋雨。不過他總不能一直保持這個姿勢直到雨停,該怎麼辦?他思考著。
「……你在做什麼,克雷歐?」
「我記得……在切口癒合之前不可以弄濕嫁接的部分,希望雨很快就停了……」
可是雨勢越下越大。
平常陽光充足的環境如今反倒成了問題。接近峭壁周圍的此處並無樹木環繞,沒有東西能遮擋斜斜吹來的雨滴。
(傘……如果有雨傘的代替品可用……)
克雷歐知道他手上沒有那種東西可用,因此這兩周以來,他在陪蘿莎莉外出狩獵時尋找過代替品,但最後並未找到可用之物。
(明明再過一陣子就可能會開花了……只能到此為止嗎……?)
他緊咬住下唇。
這時雨怱然停住。雨勢還沒停歇,但只有克雷歐周遭的雨消失無蹤。
他驚訝得睜大雙眼抬起頭,發現有一團由樹葉堆疊成的圓頂罩在頭上。這是蘿莎莉的藤蔓折下附近的灌木與低處的樹枝並集中在一起做成之樹葉屋頂。
「怎樣?點子不錯吧?」蘿莎莉得意地掀動鼻翼,微笑說道。
下了大約三十分鐘的雨還沒有停止跡象。
雨水很冷。克雷歐也折下一根葉片茂密的樹枝試著當成雨傘,但不管怎麼拿,雙肩總有一邊會淋雨。在他覺得這樣也不對那樣也不對地換來換去時,水滴又沿著葉片流向樹枝,淋濕他的手和肘,此舉完全只是自我安慰。
再加上——呼咻咻咻咻——一陣風吹動葉片之後,積蓄在上頭的雨水嘩啦嘩啦地傾注在克雷歐頭上。不,這連自我安慰都稱不上。克雷歐扔掉那根樹枝。
(可是好冷啊……!)
他清楚地感受到風雨正一點一滴奪走他的體溫。
(我到底待在這裡做什麼啊……?)
坦白說,現在克雷歐無法為嫁接好的薔薇做出任何保護。硬要說有,也只是陪著一直用藤蔓支撐樹葉屋頂的蘿莎莉聊天而已。
(我光是為了陪她聊天就非得留在這裡不可嗎……?)
話雖如此,克雷歐還是不忍心把薔薇交給蘿莎莉一個人照顧,然後獨自回到當成床鋪的大樹榦里躲避風雨。可是再繼續淋雨的話……克雷歐不斷掙扎煩惱著。
呼咻咻咻;又是一陣風吹過。
相對於優柔寡斷的性格,他的身體誠實地做出反應。
「哈……哈啾!哈啾!」
「!?」
蘿莎莉嚇得肩膀一抖,樹葉圓頂跟著沙沙搖晃。
「嚇我一跳,剛才那聲響難道是……打噴嚏?」
「啊,是、是的,不好意思。」
「咦?難不成你會冷?」
「……對。」
這樣好像用打噴嚏來迂迴暗示他覺得很冷似的,克雷歐尷尬地苦笑說:「今天的雨很冷呢。」
蘿莎莉眨眨眼睛不解地歪著頭。
她的頭又歪向另一邊,然後喃喃地說了句:「是嗎?」
「咦……?你不冷嗎?」
「嗯,我不覺得。這個嘛,雖然不覺得溫暖……算普通吧。」
「是、是嗎……?」
她對溫度的感覺似乎遠比人類強健得多。
(這麼說來,第一次見面時她還一絲不掛,若因為這點程度就覺得冷,她大概無法生存下去吧?)
但克雷歐是個虛弱的文明人。濕透襯衫貼在背上的那股寒意令他背脊一顫,縮起肩膀直發抖。蘿莎莉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的模樣說道。
「吶,既然你覺得雨那麼冷,我把這個……呃,叫雨衣來著?還給你好不好?我就算淋濕也沒事嘛。」
克雷歐一瞬間感到這提議非常吸引人,但脫下雨衣的她會全身赤裸。有誰能開口要求女孩子脫下貼身衣物給自己遮風避雨的?紳士,不、身為一個男人講這種話也太不像樣了。
「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能這麼做——哈、哈啾!哈啾!」
克雷歐正要鄭重婉拒,卻被噴嚏打斷。
蘿莎莉難以理解地皺起眉頭。
「你不要雨衣?嗯~~那克雷歐先回你住的大樹榦去吧,我會好好保護藍薔薇的。」
「不好意思……我先告退了。」
「嗯,不要緊,交給我吧!」
以蘿莎莉的角度來說,到目前為止的一切作業都由克雷歐負責,為了讓藍薔薇開花,她也想多少做些貢獻,所以才會高高興興地自願當傘替花遮雨。
克雷歐並未察覺蘿莎莉的心情。
他心中有愧地走向當成床鋪的大樹榦,半路回過頭望著獨自在保護藍薔薇免於淋雨的蘿莎莉——胸口因罪惡感麗發疼。
2
克雷歐回到當成床鋪的大樹,鑽過裂縫進入中空的樹榦之後脫下靴子倒過來放在一旁。他脫掉所有濕透的衣服,身上只留一件內褲,反覆擰乾手帕擦拭身體後迅速撲進睡袋裡去。濕衣服則掛在他用樹枝做成的簡易晒衣架上。
一躺下來閉上眼睛,剛才蘿莎莉的身影又在眼皮下浮現。再度湧上的罪惡感使克雷歐發出倦怠的嘆息。
(唉……這場雨何時才會停?)
他總覺得雨聲變得更大了。
(話說回來,天氣從前天起突然變涼了,前陣子的酷熱簡直像假的一樣)
今天是幾月幾日?雖然克雷歐已經記不清楚,但大概是九月末十月初左右。這表示夏季已經結束,難怪天氣變涼了。
(夜裡不會再熱得難以入睡是好事……不過現在正值換季的時候,得多加註意才行)
稱不上整潔的就寢處。
只吃果子的偏食生活。
跟著蘿莎莉在森林裡走到精疲力盡為止的每一天。
這裡的生活環境充滿搞垮身體的要素。不,假如換成從前的自己,沒有發燒病倒才是怪事。克雷歐能夠平安無事活到今天真是不可思議,甚至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我的身體怎麼了?難道是發生了突變嗎?或者說這便是所謂大自然的力量?)
咕~~
克雷歐的肚子突然咕嚕叫。差不多是午餐時間了,食慾旺盛正是身體健康的證明。然而現在沒東西可吃,所以他伸手拿起水壺,喝水填填肚子。
(如果我的身體真的變壯,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事。但是……)
但是。
(我或許得意忘形了點。二十分鐘?三十分鐘?就算不是我,一般人淋雨淋那麼久也會感冒的)
如果在這個沒有醫生也沒有藥物的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