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世界的模樣 一節 冬天的色彩

飄散的淡雪下方有條非常、非常廣闊的河流。

河流潺潺不斷,流淌在有六條大驪路寬的河面上。

幾天前還在這條河流的支流度過假日。那時候它只不過是一條小河,想不到竟然匯入這麼寬廣的河川。

冰冷的水面深邃沉重,水流反射冬季天空的色澤,讓人覺得有點寂寥。

我們眺望浮動的水面,吞沒一重又一重的白雪。

我對身邊的人說:

這就是流過岐城的大河?

你是在嘲笑乏之為大河太誇張了嗎?

長度微過肩膀的茂密頭髮不停搖拽。

她似乎笑了

聲音快被水聲掩蓋,聽起來像在苦笑。

不、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壯觀的水流。

其實東和根本沒有什麼大河。

橫越河面的風吹動與白皙肌膚相稱的琥珀色頭髮。

我們沒有面對面,只是一直遠望水面流動的光影。

聽說在中原,真正的大河有這兩倍大。

兩倍?

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眼前的深和寬對我來說,就像是切開群山的深谷,無法想像在這之上的景象。

把這種程度的水流稱為大河,實在太渺水了。

是誰開始這麼稱呼的呢?

東和這個詞,又是誰發明的呢?

你是指誰也不知道嗎?

真實亦不過爾爾。

笑聲聽起來有點自嘲,手腕跟著響起鎖鏈的細微金屬聲。

纖細的手腕上有一道無情枷鎖。

從見到她的那天起,不管別人怎麼說,她就是不肯鬆開這道枷鎖。

我看著腳邊除過雪的地面,低聲說:

船差不多到了。

我們站在久經使用的褪色木棧橋上。

水從上游的鼓城向南流,遲來的船終於抵達位於下游的停船處。

這艘般要載著她遠行。

南方應該很暖和吧?

我倒聽說那裡有蠻族和瘟疫。

兩個人佇立在原地,聆聽河流的水聲,度過寂靜的時光。

兩個人都沒說話,護衛也不出聲,遠遠站在後頭。

漫長的沉默直到積雪在兩人的肩上化成一層薄膜,她終於開口:

沒想到可以和你單獨在一起。

悲哀的是,我們只能以這種形式會面。

是啊!這麼一想,真是不自由。

工作本來就有種種限制。

工作嗎我身為第四宮姬的工作也結束了吧?

她輕聲嘆氣。

不知道,我也不明白第七公主未來該扮演什麼角色?

真擔心。東征將軍和杜艾爾陶或許比你想像的還要危險,他們會讓我平安抵達南主嗎?

這、這!?

她對慌亂的我淡淡微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對我流露出這種表情。

空澄姬殿下,你發現了嗎?

以前似乎也曾經這麼問過我。

她把銬在一起的雙手舉到胸前:

為什麼我不想解開這副枷鎖?

我不太懂她話中之意,只能偏偏頭。

用它套在你的頭上,把你拖進河裡會怎麼樣?

凝視我的眼睛,又是輕輕微笑。

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她的視線又回到雪花紛飛的河上。

小心一點,除了我以外的公主的確有可能會這麼做。我已經累了,不會有這種念頭。

你指的是三宮殿下常磐姬嗎?

她是七姬之中個性最嚴苛的人。對曾經身為東和四宮的琥珀姬來說,也是最親近的人。

我沒見過她。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接下來應該會和排行第三的公主有所接觸,所以我想問個清楚。

過去人稱東和四宮的少女望著我,露出只能稱為苦笑的表情。

她就是這樣的人啊!我的妹妹。

什麼?

我不懂。

她興味盎然地看著茫然的我。

我一直在模仿常磐講話的語氣和表情喔!

第一次聽到她發出這麼沉穩的聲音。

還有以前從未見過的柔和、溫柔又脆弱的眼神。

風更強了,吹起我倆的頭髮,也吹亂了飄散的雪花。

琥珀敵不過你,快被所幼的你弄哭了,所以從未讓你看到真正的我。

她露出非常不明顯的笑容。

非常適合在薄雪下的微笑,平靜無力的微笑。

我想起她的稱號:華姬。

遠方急促的鐘聲,告訴我們上游的船隻已經到了。

終於明白

這是我第一次遇見東和四宮琥珀姬。

遠行的船隻相當巨大,近看會讓人以為是一棟房子。

據說原本是有錢人的水上別墅。

東征將軍在攻陷鼓城時,強力鎮壓強硬派,將他們解散之後,接收他們的資產。

送行結束了嗎?

我佇立在下著淡雪的棧橋中央,有人為我撐起一反朱傘。

我沒回頭。

與侍從們一起走近的梳妝師說:

可別讓玉體受寒了。

梳妝師道了聲失禮,伸手拍落我發梢上的雪片,再脫掉織雪的披肩,換上一條幹的。

東和冬天幾乎不太打傘,嚴寒的季節里積雪幾乎不會融化,也不會打濕頭髮和衣服。

一旦開始下雪,積雪不融,從雪終到息吹月初,每個人都忙著鏟雪,或是躲在溫暖的家裡。

冬天是草木和人們休生養息的季節,每個人都抱緊糧食和暖意不放,靜靜地度過這段時間,等待春天的腳步來臨。

在這之前,還有幾件事要儘快完成。

我低聲說:

船上應該很冷吧?

梳妝師回答:

我想比現在的公主殿下暖和多了。

南方很少下雪吧?

聽說如此。

沉默了一會兒,又傳來慎重的聲音:

請回城吧。

別離的工作結束了。

無論是城裡或是府中,還有其他工作等著我。

所以我輕輕點頭。

隔天,雪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下。

只是現在我人在溫暖的大廳。

身上穿著稱為古式的古老服飾。我靜靜站在原地,服飾的設計給人輝煌燦爛,卻又清爽簡單的感覺。

袖口裝飾著鈴鐺,在染色和刺繡方面所花費的工夫讓人驚訝。

信?

我在行宮玉水府本殿,與執務長面對面。

紅色的椅子,要稱之為寶座有點太小了。

四周是彩色燈籠的閃爍光輝,我把原本輕靠座椅扶手上的雙手合握胸前:

是誰寄來的呢?左府閣下。

二宮殿下寄了封公開信,質疑您為何不接納和談的提議。

位居七宮左大臣的人個子不高,身邊跟著兩個攜帶文書的部下。

五體投地的兩位文官是新來的,還不知道為人如何。基本上要等到他們能夠處理重要工作,或擔任要職時才可以正式自報姓名。

他們大概也不了解我吧?用字遣詞要更加慎重才行得好好扮演公主殿下的角色。

古式的黑色長髮、藍白兩色的公主服飾,還有圓形的水晶和玻璃,都是大家為了公主認真準備的,我一定要更加振作。

這是正式場合的工作,和為琥珀姬送行的非正式行程不同。

這個地方也是極為正式的表演舞台。

為了打造莊嚴的氣氛,封閉內殿里設有藍紫兩色玻璃燈籠,牆上也有看似寶石的玻璃工藝。

其他幾位公主一定也採用這種融合華麗與節約的裝潢吧。

公開信這種作法真是少見。

以委婉的說法告知左大臣,這不屬於我知道的範圍。

對方已經透過二宮底下的組織,將公開信上的問題流傳到各個都市。現在就連一般市進庶民也都知道了。

答覆的內容也要對外公開嗎?

正是如此。這是二宮殿下常用的計謀,若是答覆有所瑕疵,他們就會藉機大肆宣揚,打擊對方的威信。除此之外,要是不回覆,就會被說成是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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