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枯萎飄零、小夜之椿 第一幕 食夢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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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咖啡廳門庭若市。

僅管今天並非假日,上門的顧客依然川流不息。有購物途中的主婦和跑業務的上班族,也有貌似大學生的團體等等,形形色色的客人各憑己意,度過午後的時光。

即便在這樣亂鬨哄的店中,有兩人依然格外醒目。

雙方都是少女。

其中一人身穿水手服。長度齊肩感覺整潔的髮型,以及戴了副眼鏡但難掩銳利目光的雙眸,給人一本正經且頑固的印象。

至於另一名少女的打扮則特別引人注目。

染成了粉紅色的頭髮,頭上戴了頂附有兔耳的縮小版高禮帽,右眼則掛了副眼罩。除此之外還有項圈型的項鏈,綉上十字架圖騰的連帽外套,添了荷葉邊的招搖裙子,原色條紋的褲襪——身上所穿的一切都和這座民風純樸的鄉下小鎮顯得格格不入。

兩人中間夾了張桌子面對面而坐,不發一語。雙方的視線都無比冷峻。這畫面用「被訓斥的不良少女和風紀股長」來形容可謂十分貼切。率先開口打破沉默的,是走龐克風打扮的少女·巳代。「……你是認真的嗎,通夜子?」她一邊用手指撥弄手邊的冰咖啡玻璃杯,一邊詢問制服裝扮的少女。「對。」另一個少女——通夜子回答得簡潔有力。她直視著對方,語氣堅決。「不好意思,我不會再幫助你們了。」聞言,巳代貌似心浮氣躁地咂了聲嘴。「哼,好個見風轉舵啊。」巳代語帶嘲笑地奚落道,但仍無法完全掩飾滿腔的怒火。「算了,這樣一來我也用不著客氣,可以跟你好好廝殺一番了。」「你不要誤會了。」通夜子與之相反,始終保持冷靜,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也沒有投靠枯葉她們的打算。」「啊?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要成為人類。」

巳代啞口無言。

「你這傢伙在說什麼……?」

「如我所言,我要以人類的身分活下去,不再干涉鈴鹿一族的鬥爭。」

沉默又一次籠罩了雙方。但也只維持了短短數秒——那僅是巳代理解通夜子想表達的意思所需的時間。

她的表情霎時砌滿了憤怒。

「少胡說八道了!」

這一聲大吼嚇到四周的客人,引來好奇的目光。

然而巳代無視周遭的反應,眼神冷峻地咄咄逼人。

「要成為人類?別想用蠢話轉移焦點!說穿了不就是你怕死吧!」

這話說來充滿挑釁的意味。巳代本身應該也很明白事實絕非如此,通夜子不是那種貪生怕死之輩。

「隨便你愛怎麼解釋都行。」

或許是否沒有察覺巳代感情的變化,也或許是明知她正在氣頭上仍刻意這麼回話。

通夜子的回答單純明了,沒有任何欺瞞。

「總之我要退出這場鬥爭。就只是這樣而已。」

「……說的倒簡單。」

巳代咂了聲嘴。

「你以為憑那種無聊的結論能說服我接受嗎?我們可是連村落都狠下心燒掉,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沒有參加縱火行動,挑起戰端的是你們。」

「還不都是一樣!」

巳代好歹仍保有顧慮旁人目光的理智,音量又壓低了一些。然而,她視線里所夾帶的殺意則又更高了一層。

「你曾要求我們幫忙你一次。所以我們是一丘之貉。」

「……說的也是。」

通夜子低頭承認。

「我想我以前只是在逃避而已——阿棗說的沒錯。」

「啊?」

「可是……也正因為如此,我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接著重新抬起了臉來。

她的表情顯得堅毅磊落。一如要與巳代那兇惡的獨眼對抗似的。

「我已擺脫了迷惘,也不會再唯命是從。往後絕不會再插手幫助繁榮派或本家側。不過我也不會尋求你們的援助,我該保護的事物將由我自己……只憑我的力量來保護。」

巳代將眼睛眯成縫作勢威嚇。

「你的盤算不關我事。我問你的問題是……你以為我們會眼睜睜放你半途退出嗎?」

「我不這麼認為。」

「所以你怎麼做?和我們為敵……」

「要開戰也是可以。」

通夜子打斷巳代的話逕自宣言道:

「如果你們堅持不肯放過我,那儘管放馬過來吧,我隨時奉陪。不過你們現在有這個餘力嗎?」

「……嗚。」

遭反唇相譏的巳代一度語塞。

「現在不僅『聖』返國了,連『木陰』先代也跟著出手,局勢對哪方有利還很難下定論。雖然我不清楚上周日廢墟一戰的結果如何……可是至少棗他們還好端端地活著。我看到他們全都平安無事地回到學校上課。」

雖然通夜子試圖拐彎抹角地探聽詳細的經過,但巳代默不作聲。

可能是想保密,也有可能是依紗子什麼都沒跟她透露。

「況且……繁榮派是一盤散沙。」

通夜子接著說了下去:

「過去,我和你都是遵照秋津依紗子的命令行動,即便如此,那跟團結一致又是兩回事。供子……『此花』的動向甚至從沒告訴我們。」

或許是心中也存有同樣的疑惑吧,巳代稍稍地別開了視線。

「神樂和秋津依紗子在打什麼主意,我們一樣不知道。從頭到尾我只是默默聽從她們的命令在行動而已……我想你應該也一樣吧?」

「我有義務回答你嗎?」

「你為什麼會加入繁榮派?」

經這麼一問,巳代蹙起了眉頭。

「可以不必再避諱人類,自由地活下去——你真的相信這種莫名奇妙的謊話嗎?」

「……你給我住嘴。」

巳代悄聲制止,通夜子不肯就此打住,話衝口而出。

她說出了直指巳代心底的——決定性的一句話。

「應該不是吧?你只是想向人類復仇而已。」

眼見心思被三一道破,巳代終於按捺不住大叫:

「我叫你住嘴!」

巳代揮拳敲打桌子。手邊的玻璃杯應聲翻倒,裡頭的冰咖啡隨著冰塊一同灑了出來,但她連看都不看一眼。

「滿口蠢話也就算了,這回又一臉得意地想跟我說教是嗎?好啊,來分個高下如何?就算當場開殺戒我也無所謂!」

「你的復仇應該早就結束了吧。」

通夜子夾雜著嘆息垂下眼帘,巳代更加粗聲粗氣。

「少啰嗦。」

「你憎恨的對象早已不存在,可是你卻……」

「你說夠了沒!」

巳代終於激動地站了起來。

「你總是這樣!每次都一副旁觀者清的嘴臉故作清高,站在離一步遠的地方觀察我……不是只有你。還有枯葉、步摘、供子……你們全都半斤八兩。只會說什麼『死心吧,沒有辦法,那是意外』這種話……然後對人類忍氣吞聲!」

巳代此時不再是以通夜子做為說話的對象,而是試圖向某個不存在於這個地方的東西宣洩自己的深仇大恨。

「累積在我心中的怨氣到底該何去何從?:我下定了決心,只要有辦法向把那傢伙變成那副模樣的那群人報仇,就算背叛一族我也在所不惜!所以……」

通夜子並不容忍巳代那宛若一股腦兒宣洩的喊叫。

一如要打斷她的埋怨般,通夜子提出了疑問:

「你有想過,為什麼型羽沒有殺光那個設施里的小孩嗎?」

「那是因為她懦弱沒用!」

巳代一臉不屑地駁斥。但——

「霧澤景介重視的人也遭到了殺害,可是他沒動過復仇的念頭。」

「別把人類和我混為……」

「就連枯葉也放過了你這個殺父仇人。」

巳代無法再對一一舉出的例子充耳不聞,她繼續用力緊握拳頭,兇狠地怒瞪著通夜子。

「……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通夜子開口說道:

「復仇之後你得到救贖了嗎?你的戀人獲救了嗎?」

她的語氣不慍不火,十分平靜。

然而又帶有一絲的哀戚。

「……嗚!」

此話一出——

巳代頓時啞口無言。

她陡然睜大僅剩的獨眼,身體緊繃僵直,然後別開了視線。

見她如此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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