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幽暗箱庭見分明 終幕 夢中的微笑

待景介恢複意識時,已是晚上的十一點,場所在迷途之家。

景介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安頓於睡過好幾次的客房被窩裡。醒來後,便聞跪坐在枕邊的棺奈恭敬地道了聲「早安」。

「一整晚你都在照顧我嗎?」

「是的。」

一間,棺奈用完全沒有表情的臉點頭回答。

「真不好意思。」

「不。沒有、問題。棺奈、有一副、不睡覺、也沒關係、的身體。」

棺奈輕輕搖了搖頭,接著將視線投往下方。

「倒是、枯葉大人、快要、撐不住了。」

「……嗯?」

聽棺余這麼說,景介才發覺胸膛一帶感覺重重的。

抬起頭一看,有一頭黑髮披散在棉被上頭。

枯葉坐著趴在棉被上頭,以十分柔軟的姿勢發出寢息。

「這不叫快要,是早就撐不住了吧。」

「就在、兩分鐘前、睡著的。」

「是嗎?」

——你一直都在陪伴著我啊。

不知道該說是慣例還是怎樣。讓一個人重視自己到這種地步,實在很難不受動搖。

話雖如此,她再繼續這樣趴著,自己也沒辦法起身。

「喂,公主。你這樣太沒規矩了喔。」

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搖,枯葉便發出細微的音量緩緩爬了起來。

「嗯啊……景介,你醒了嗎?」

「對啊。多虧你的福。」

「是嗎?那太好了。」

說完,枯葉的頭又緩緩垂下。看來是放心後打算再睡回籠覺的樣子。

「喂,你先起來一下啦。要睡回你的棉被去睡。」

「不要。」

「由不得你說不要。」

就在景介心想她到底是想幹嘛的時候……

「啊啊,對了。」

不知是否連抬起頭的力氣也沒了,枯葉把臉埋在棉被裡,像是在怪罪似地開口說:

「景介,下次不許你再那麼胡來了。」

「我知道啦,抱歉。」

反正她八成睡迷糊了根本沒認真在聽,如此心想的景介隨口敷衍。

於是——

就在枯葉即將入睡前,最後的最後。

枯葉用聽似有些欣慰的聲音說:

「……你實在太了不起了。奴家也會……加把勁的。」

下一秒,旋即又開始平靜地發出香甜的鼻息。

「是嗎?」

其實,枯葉現在的立場並不適合擔心景介。

因為她總是意志堅強、態度昂然,差點忘了這傢伙的村子被焚毀,雙親遭到殺害,卻還是以一族首領之姿扛起重責。

雖說景介自己也是自顧不暇,可是一直沒辦法設身處地為她著想,還是令人感覺有所虧欠。

此外,供子曾這麼說過。「你對一族的事一無所知。」對於肩負一族重擔的人而言,這樣的指責不知有多麼苛刻呢。

供子另外還留下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你當真以為殺死了木春大人的兇手是我們?

木春。不但是枯葉的姊姊,也是原先的下任首領。

她說殺了木春的人不是繁榮派,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這樣一想,無論是關於一族還是關於內亂,景介幾乎可說是無知。

明天再跟枯葉打聽看看好了——景介打定主意。

這麼一來,或許自己也能稍微幫得上枯葉的忙吧。

不對。要扶持那個身懷矜持且個性頑強,因此絕不願將自己軟弱的一面表露出來的少女,必須負這個責任的不是別人,正是身為枯葉的未婚夫人選的自己。

景介一邊輕撫枯葉的頭,一邊淺淺地微笑。

『女婿人選』——這個字眼純粹是兩個禮拜前下定決心投身戰鬥才說出的。當時還沒能發現那個意思在自己的心裡正逐漸產生變化。

「話說回來,棺奈。我想起床耶。」

想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鮮空氣。可是枯葉人就趴倒在景介的胸口上。

「您就、直接起身、也無所謂。」

「問題是她……」

「反正、大小姐她、是不會、起來的。」

屍體女僕十分順口地說出了跟忠心兩字相差甚遠的台詞。

於是景介試著在棉被裡挪動身子。

棺奈沒說錯,枕頭不見了枯葉照樣睡得不省人事。

景介慢吞吞地抽身離開了棉被。同時,一邊用手觸摸被刺傷的腹部確認。傷口完美無缺地治好了。全都多虧那水的功勞。以前也受益過它的療效,這玩意兒實在是太方便了。

只不過,每當起身或做一些動作的瞬間,還是會隱隱作痛。

「……嗚。」

果然疼痛還是沒辦法消除的樣子。算了,只要當作是激烈的肌肉酸痛,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比起疼痛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制服被毀得亂七八糟。

上衣不僅變得千瘡百孔,還被血給染成了黑黑的顏色。在房間環視了一圈,發現被掛在橫樑上的外套也一樣慘不忍睹。還順便想起來當時為了牽制雙胞胎,連大衣也用上的事。

家裡雖有備用的制服,問題是在回家前該怎麼辦。說到這個,直到現在還沒跟父母聯絡呢。

景介從口袋掏出手機。打開一看,有十五通未接來電,全都是母親打來的。

最近的一筆是五分鐘前。景介連忙回撥。

電話只響了一聲隨即接通。

『喂,景介嗎!你現在人在哪!』

母親那焦慮與安心同時傳達而來的斥責,使景介感到一股強烈的罪惡感。要是害母親她想起姊姊失蹤時的事的話——不對,一定早就害她想起來了吧。

來到走廊的同時,景介一面向母親直賠罪。

然後迅速思考要交代的經過,將其列舉出來。

自己就如先前簡訊所寫的,在朋友家讀書。

可是讀到一半,和朋友兩個人一起睡著了。

等到醒來時間就已經這麼晚了,手機也改震動所以一直沒有注意到來電。

總之今天就在朋友家住下來,隔天直接從這裡上學。諸如此類云云。

雖然謊話連篇的報告講起來自己也很心痛,但實際發生的事情實在是難以啟齒。

「……啊。」

——不對。

『你啊,下次起要記得……嗯,景介,怎麼了嗎?』

能說得出口的事——實際發生且能告訴母親的事——是有那麼一件。

「媽。」

『什麼事?』

客房外頭走道的外廊上。

坐在那裡的少女察覺到景介的存在而回過了身子,景介一邊看她站起來,一邊向電話另一頭說。

「我今天……遇到了姊姊以前的朋友喔。」

母親沉默不語。

走到了眼前來的少女,以一張看不太出有什麼表情——不過可以猜得出來她正在思考什麼的臉,抬頭仰望著景介。

所以,景介向著母親和那名朋友的姊姊說道:

「那個人跟我說……以前最喜歡姊姊了。」

母親先是頓了一會兒,然後回答。

『……這樣子啊。』

「那晚安了。抱歉,讓你擔心。」

掛斷電話後,檻江問了個問題。

「欸,景介。雅姊姊她很疼你嗎?」

「是啊。」

景介一面回憶往事,一面回答。

「我姊姊她人很溫柔喔。我想……她應該很疼我吧。」

「是嗎……」

檻江像是稍微陷入沉思一樣垂低了臉。

「那麼我也要喜歡景介。」

並且……

「我會代替雅姊姊當你的姊姊。景介……你在姊姊不見之後所感受到的寂寞,我一定會努力彌補回來的。」

那模樣就彷佛在祈求寬恕似的。

同時,卻又像是在道謝一般。

那張年紀怎麼看都比自己輕,或許永遠不會再成長,還殘留著童稚感覺的臉——微微地笑了。

檻江從景介的臉別開視線,坐回外廊。

然後以輕柔的音量開始輕輕吟唱起歌謠。

不過,那再也不是盈滿追憶之情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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