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景介恢複意識時,已是晚上的十一點,場所在迷途之家。
景介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安頓於睡過好幾次的客房被窩裡。醒來後,便聞跪坐在枕邊的棺奈恭敬地道了聲「早安」。
「一整晚你都在照顧我嗎?」
「是的。」
一間,棺奈用完全沒有表情的臉點頭回答。
「真不好意思。」
「不。沒有、問題。棺奈、有一副、不睡覺、也沒關係、的身體。」
棺奈輕輕搖了搖頭,接著將視線投往下方。
「倒是、枯葉大人、快要、撐不住了。」
「……嗯?」
聽棺余這麼說,景介才發覺胸膛一帶感覺重重的。
抬起頭一看,有一頭黑髮披散在棉被上頭。
枯葉坐著趴在棉被上頭,以十分柔軟的姿勢發出寢息。
「這不叫快要,是早就撐不住了吧。」
「就在、兩分鐘前、睡著的。」
「是嗎?」
——你一直都在陪伴著我啊。
不知道該說是慣例還是怎樣。讓一個人重視自己到這種地步,實在很難不受動搖。
話雖如此,她再繼續這樣趴著,自己也沒辦法起身。
「喂,公主。你這樣太沒規矩了喔。」
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搖,枯葉便發出細微的音量緩緩爬了起來。
「嗯啊……景介,你醒了嗎?」
「對啊。多虧你的福。」
「是嗎?那太好了。」
說完,枯葉的頭又緩緩垂下。看來是放心後打算再睡回籠覺的樣子。
「喂,你先起來一下啦。要睡回你的棉被去睡。」
「不要。」
「由不得你說不要。」
就在景介心想她到底是想幹嘛的時候……
「啊啊,對了。」
不知是否連抬起頭的力氣也沒了,枯葉把臉埋在棉被裡,像是在怪罪似地開口說:
「景介,下次不許你再那麼胡來了。」
「我知道啦,抱歉。」
反正她八成睡迷糊了根本沒認真在聽,如此心想的景介隨口敷衍。
於是——
就在枯葉即將入睡前,最後的最後。
枯葉用聽似有些欣慰的聲音說:
「……你實在太了不起了。奴家也會……加把勁的。」
下一秒,旋即又開始平靜地發出香甜的鼻息。
「是嗎?」
其實,枯葉現在的立場並不適合擔心景介。
因為她總是意志堅強、態度昂然,差點忘了這傢伙的村子被焚毀,雙親遭到殺害,卻還是以一族首領之姿扛起重責。
雖說景介自己也是自顧不暇,可是一直沒辦法設身處地為她著想,還是令人感覺有所虧欠。
此外,供子曾這麼說過。「你對一族的事一無所知。」對於肩負一族重擔的人而言,這樣的指責不知有多麼苛刻呢。
供子另外還留下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你當真以為殺死了木春大人的兇手是我們?
木春。不但是枯葉的姊姊,也是原先的下任首領。
她說殺了木春的人不是繁榮派,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這樣一想,無論是關於一族還是關於內亂,景介幾乎可說是無知。
明天再跟枯葉打聽看看好了——景介打定主意。
這麼一來,或許自己也能稍微幫得上枯葉的忙吧。
不對。要扶持那個身懷矜持且個性頑強,因此絕不願將自己軟弱的一面表露出來的少女,必須負這個責任的不是別人,正是身為枯葉的未婚夫人選的自己。
景介一邊輕撫枯葉的頭,一邊淺淺地微笑。
『女婿人選』——這個字眼純粹是兩個禮拜前下定決心投身戰鬥才說出的。當時還沒能發現那個意思在自己的心裡正逐漸產生變化。
「話說回來,棺奈。我想起床耶。」
想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鮮空氣。可是枯葉人就趴倒在景介的胸口上。
「您就、直接起身、也無所謂。」
「問題是她……」
「反正、大小姐她、是不會、起來的。」
屍體女僕十分順口地說出了跟忠心兩字相差甚遠的台詞。
於是景介試著在棉被裡挪動身子。
棺奈沒說錯,枕頭不見了枯葉照樣睡得不省人事。
景介慢吞吞地抽身離開了棉被。同時,一邊用手觸摸被刺傷的腹部確認。傷口完美無缺地治好了。全都多虧那水的功勞。以前也受益過它的療效,這玩意兒實在是太方便了。
只不過,每當起身或做一些動作的瞬間,還是會隱隱作痛。
「……嗚。」
果然疼痛還是沒辦法消除的樣子。算了,只要當作是激烈的肌肉酸痛,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比起疼痛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制服被毀得亂七八糟。
上衣不僅變得千瘡百孔,還被血給染成了黑黑的顏色。在房間環視了一圈,發現被掛在橫樑上的外套也一樣慘不忍睹。還順便想起來當時為了牽制雙胞胎,連大衣也用上的事。
家裡雖有備用的制服,問題是在回家前該怎麼辦。說到這個,直到現在還沒跟父母聯絡呢。
景介從口袋掏出手機。打開一看,有十五通未接來電,全都是母親打來的。
最近的一筆是五分鐘前。景介連忙回撥。
電話只響了一聲隨即接通。
『喂,景介嗎!你現在人在哪!』
母親那焦慮與安心同時傳達而來的斥責,使景介感到一股強烈的罪惡感。要是害母親她想起姊姊失蹤時的事的話——不對,一定早就害她想起來了吧。
來到走廊的同時,景介一面向母親直賠罪。
然後迅速思考要交代的經過,將其列舉出來。
自己就如先前簡訊所寫的,在朋友家讀書。
可是讀到一半,和朋友兩個人一起睡著了。
等到醒來時間就已經這麼晚了,手機也改震動所以一直沒有注意到來電。
總之今天就在朋友家住下來,隔天直接從這裡上學。諸如此類云云。
雖然謊話連篇的報告講起來自己也很心痛,但實際發生的事情實在是難以啟齒。
「……啊。」
——不對。
『你啊,下次起要記得……嗯,景介,怎麼了嗎?』
能說得出口的事——實際發生且能告訴母親的事——是有那麼一件。
「媽。」
『什麼事?』
客房外頭走道的外廊上。
坐在那裡的少女察覺到景介的存在而回過了身子,景介一邊看她站起來,一邊向電話另一頭說。
「我今天……遇到了姊姊以前的朋友喔。」
母親沉默不語。
走到了眼前來的少女,以一張看不太出有什麼表情——不過可以猜得出來她正在思考什麼的臉,抬頭仰望著景介。
所以,景介向著母親和那名朋友的姊姊說道:
「那個人跟我說……以前最喜歡姊姊了。」
母親先是頓了一會兒,然後回答。
『……這樣子啊。』
「那晚安了。抱歉,讓你擔心。」
掛斷電話後,檻江問了個問題。
「欸,景介。雅姊姊她很疼你嗎?」
「是啊。」
景介一面回憶往事,一面回答。
「我姊姊她人很溫柔喔。我想……她應該很疼我吧。」
「是嗎……」
檻江像是稍微陷入沉思一樣垂低了臉。
「那麼我也要喜歡景介。」
並且……
「我會代替雅姊姊當你的姊姊。景介……你在姊姊不見之後所感受到的寂寞,我一定會努力彌補回來的。」
那模樣就彷佛在祈求寬恕似的。
同時,卻又像是在道謝一般。
那張年紀怎麼看都比自己輕,或許永遠不會再成長,還殘留著童稚感覺的臉——微微地笑了。
檻江從景介的臉別開視線,坐回外廊。
然後以輕柔的音量開始輕輕吟唱起歌謠。
不過,那再也不是盈滿追憶之情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