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幽暗箱庭見分明 第一幕 漫溢、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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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姿勢笨拙,霧澤景介還是用力握緊手中木刀的握柄。

然而,和自己對峙的對手卻活像個對照組似地,站得四平八穩。

「怎麼啦?我不是跟你說過用不著客氣嗎?」

見木陰野隱隱露出遊刃有餘的笑容,景介繃緊了臉。

「誰跟你客氣了。」

身體之所以不太聽自己的使喚,是連嘗了好幾次的痛楚所造成的條件反射。話雖如此,繼續愣著不動也不是辦法。

景介深吸一口氣,頓了一眨眼的時間,飛身朝著眼前的對手衝去。

「……喝!」

鎖定腹部一直線地突刺。

在變得狹隘的視野內,把焦點對準在一動也不動的木陰野身上。

「你的攻擊也太單調了吧。」

景介在訝異地喃喃說道的木陰野眼前猛然停步。

「不要小看我了……!」

劍尖一沉,木刀的軌跡改變為瞄準手臂的向上揮擊。被假動作騙到的木陰野來不及抵抗,手臂挨了一刀,痛苦地將五官皺成一團——劇本原先是這樣的。

「好天真。」

耳邊聽見聲音的同時,她的身影從景介的視野消失了。

「咦……?」

木刀揮了個空。更正確地說,有一隻纖細的手臂扶在景介高高抬起的腋下,像是輕輕一撈使他往後仰起。不僅如此,下盤還吃了一記掃腿。失去重心的景介先是視野九十度旋轉,然後整個背部重重地摔在地上。

「……嗚!」

藍天、白雲,還有停留在眼角餘光的『迷途之家』的茅草屋頂一陣天搖地動。

木陰野的笑容和比出了手槍形狀的手指,出現在失足摔倒的景介眼前。她的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景介的後腦勺,保護他免受腦震蕩之苦。

「砰——」

木陰野發出開槍的聲音,用手指比出的手槍開火。她的手從後腦勺抽離,一面俯視著仰躺在地的景介,一面站了起來。

「……那是幹嘛啊。」

灰心喪志的景介仰望天空發出了深深的長嘆。

「你也太不堪一擊啰……型羽,累計幾勝幾敗了?」

坐在外廊的型羽擺動著觸不到地面的雙腳,以一副毫不關心的模樣回答。

「棗姊姊已經三十六勝零敗了。」

而且這三十六場比試全都呈現一面倒的局勢。

「啊~王八蛋!」

景介就地躺成了大字狀。

「啊。我說錯了。是景介哥哥零勝三十六敗才對。」

「……你就不必刻意換個說法重講了,黑心肝幼童。」

「哼哼。棗姊姊的手下敗將想必也打不贏我啰。」

斜睨景介,身上穿著寬鬆白衣的年幼少女用鼻子發出嗤笑。

他坦白說快氣炸了……卻偏偏自己又沒有可以令她甘拜下風的本事。

枯葉和巳代的一戰已過了兩個禮拜。也就是說,景介被擄走已經是兩個禮拜前的事。

這陣子景介只要一抓到機會,就會請木陰野帶自己練武。

上次兩派人馬在美術教室打起來的時候,景介在繁榮派面前做出了「我是本家女婿人選」的宣言。當然,這意思並非下定了要和枯葉結婚的決心。只是希望表明自己決定涉入『鈴鹿一族』的內亂的意志。

也因此,「自己蒙受池魚之殃」這種理由已不再適用了。既然景介被繁榮派的人視為追殺對象,再繼續當一個任人宰割的人類也不是辦法。

基於這樣的理由,景介心想自己多少必須學點拳腳功夫,好歹不要成了別人的包袱,現在正由木陰野指導戰鬥基礎。

這兩個禮拜身體因為肌肉酸痛和跌打損傷頻頻發出哀號,所以或多或少應該有收到鍛煉的效果吧。老實說,如果是小場面的干架,景介比以前要有白信。問題是——如果會『小場面的干架』就有用的話,也用不著這麼辛苦了。

就現階段而言,成效稱不上優異。

在一開始的時候,要向同班同學(而且還是女生)出手,總令景介有些綁手綁腳,不過那般天真的念頭在眨眼間就煙消雲散了。因為就算景介使出全力也摸不到人家的一根手指。

更可怕的是,木陰野在一族裡面已經算弱的了。根據枯葉和型羽的說法,一旦戰況激烈起來,連木陰野都有可能會成為己方的負擔。

「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啊……真是。」

不僅全身酸痛,還充滿了絕望。失去起身氣力的景介賴在地上仰望天空。

冬天的寒氣令他疲憊火燙的身體通體舒暢。直接躺在這裡午睡的話,想必一定很舒服吧。

「還睡什麼睡呀,霧澤。下一次要多花點心思喔。」

「還要繼續嗎?」

「那當然了。今天才剛開始耶。」

儘管木陰野這麼說,景介還是開始懷疑白費力氣的事不管做多少次能有什麼意義。

「還是你不在乎自己一路輸到底,就這樣算了?」

景介忽然轉過視線,向嘻皮笑臉地蹲在自己頭部旁邊的木陰野說道:

「喂,木陰野軍曹。」

「怎樣?」

「你啊……」

「怎樣啊?」

「還問我怎樣,內褲都看光光了啦。」

木陰野傻住了幾秒的時間。

「…………咦?」

「有機可趁!」

趁著木陰野自亂陣腳的時候,景介輕推了她膝蓋一把。

「呀啊!」

飛快起身的景介和隨著尖叫一屁股往後倒的木陰野形勢交替,用手上的木刀指著她的鼻尖,面露出勝利的微笑。

「蠢蛋一個。也不想想你穿的明明是褲子。」

「……聽到你那樣說,我還以為褲子有可能破掉了啊!」

「牛仔褲哪有那麼容易破。」

「話是這樣沒錯啦……可是你會不會太卑鄙了?」

「愚蠢的傢伙,戰鬥是不講借口的好嗎!」

儘管景介表面上對用狐疑眼神瞪著自己的木陰野露出冷笑,內心卻無法反駁她的說詞。本來是不甘示弱、一時衝動才出此下策的,可是不但贏得一點也不光彩還大肆張揚勝利,這種做法就連自己也覺得有失風度。欺騙女生、把人家推倒還一臉洋洋得意的這個畫面,不知該說卑鄙還是狡猾……總之以男人的立場而言,簡直糟糕透頂了不是嗎?

羞得想要找洞鑽的景介突然念頭一轉。

慢著——

仔細一想,身為人類的景介要堂堂正正地打贏鈴鹿一族的木陰野本來就是痴人說夢。身體能力、反射神經、格鬥技術,自己在各個層面的實力都和她有著天壤之別。要說卑鄙,這傢伙的基本性能才卑鄙呢。為了彌補那個差距,就算兵不厭詐地設計騙局或暗中偷襲,又有誰能責備自己的不是呢?

既然如此,姑且不論男人立場,至少以人類的立場來說,我並沒有做錯……吧?

坐在外廊上的型羽,像是在為景介的厚顏無恥聲援似地囁嚅道:

「勝利的是景介哥哥。」

「咦,怎麼連型羽也這麼說?」

木陰野錯愕不已,景介的心情也跟她一樣。沒想到這個讓人氣得牙痒痒的小鬼頭居然會替我說話?

「粗心大意是戰場的大忌。精神太過鬆懈,以至於被人從背後一刀刺死的例子多到不計其數……棗姊姊,我看你是在人類社會生活太久,得了和平痴呆症吧?」

「嗚……」

和稚氣未脫的臉孔不相稱的銳利眼眸,帶著斥責的眼神。

景介開始回想。說到這個,這傢伙一家好像自古以來就負責擔當在戰場輔佐本家的任務。本家守護役『軋』——依型羽的標準,未能保護本家便等同於敗北。戰鬥中的小伎倆和偷襲是不由分說的吧。

「好吧……既然連型羽都這麼說了,那就算我輸了。」

原先一本正經地思考著這種事情的景介,瞧木陰野鼓起腮幫子懊悔的模樣,感到一股莫名的痛快,忍不住有些得意忘形了起來。

「唉,希望你記得這次的教訓,不要再看扁我了。繼續裝神氣呀,小心被我扯後腿喔?」

景介以高高在上的姿態拍拍她的肩膀。

「……臭黑心眼鏡仔……要不要在你扯我後腿前,先打斷你的狗腿好了?」

木陰野氣得聲音直發抖。這是剛才還嘻皮笑臉地瞧不起人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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