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中午,景介被叫到了迷途之家。
闊別幾天舊地重遊,景色和當初的雪景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在枯木與褐色稻草屋頂以及灰色庭石的點綴之下,洋溢著一股讓人感覺寂靜冷清的風情。雖然冬天的日本民房大致都是這般感覺,不過還是讓當下的景介頗有感觸。
「你來啦。」
由木陰野領進門後,枯葉親自出來迎接。
在枯葉的領路下來到座敷。被爐上有一籃橘子。老舊的電視正在播放適合兒童觀賞的教育節目。像這樣重新再觀察一遍後,這畫面還真像在鄉下過新年的感覺,景介不禁苦笑了出來。
「今天你方便待到何時?」
當景介正剝著橘子心不在焉地看著那教育節目時,枯葉問了個問題。
「七點前後吧。」
結果昨天景介因為療傷和一些有的沒的拖到很晚,回家後被父母修理了一頓,所以今天必須早點回去——作為一個瞞著父母翹課的學生那就更甭提了。
話說回來,這些傢伙到底是荒謬到什麼境界啊。
秋津離開之後。
她們利用姍姍來遲的木陰野所帶來的藏物,將景介的傷勢十之八九都治癒了。明明全身跌打損傷外加斷了幾根肋骨,現在卻能正常行走。雖說痛楚尚未徹底痊癒所以多少有點吃力,不過效果簡直就有如魔法般。
相較之下,枯葉明明全身滿是刀傷和跌打損傷,卻不用接受藏物治療便一晚完全康復了。真是好一副鐵打的身體,景介也感到又訝異又佩服。
不過,還是有無法變回原狀的東西。
頭顱被帶走的日崎的身體——如今變成了一具普通的屍體。
「你會用完晚飯再走吧?」
枯葉又往這裡看。
「可以嗎?」
「當然了。今晚吃的是漢堡,因為昨天沒吃到哪。而且預定會放上鳳梨喔。」
「……等一下,我不要加鳳梨。」
「為何?味道甘甜,很適合與肉一起食用啊?」
「你是獃子嗎!肉和水果的搭配是旁門左道,我的菜單沒有這種東西!」
「啊啊,這怎麼得了。」
枯葉驚愕地睜大了雙眼。
「這麼快就發現喜好的不一致。這麼一來夫妻生活前途堪慮了。」
「誰要跟誰結為夫妻啊?我可沒答應你。」
「你這傲嬌。」
「就跟你說我不是了!」
枯葉樂開懷、捧腹大笑的樣子就宛如稚氣的小孩。
——受不了。明明嚴肅起來的時候所展現的覺悟連大人也會為之亂了陣腳。
就在景介想著這種事的時候,木陰野幫忙端茶來了。昨天她還為自己沒能趕上打從心底感到懊悔,現在則全然瞧不出那個模樣,舉止都很正常。
廚房傳來的菜刀聲規律得令人懷疑是否以厘秒為單位來調整。棺奈正在為料理做準備。是說死人做的菜,味道不會有差錯吧?
因為現在正值下午第一節課的時間,總覺得眼皮愈來愈重了。況且昨晚的疲勞尚未恢複,更讓人受不了的是被爐暖烘烘的。
就在景介閉上眼睛準備打瞌睡的時候,枯葉靜靜地開口說話了:
「景介……可以奉陪奴家一會兒嗎?」
「怎麼?」
一張開眼睛面對她,枯葉便站起身子。看來她似乎打算到外頭去。
憑直覺不難預料她想去的地點。
景介默默地跟在枯葉的身後。木陰野啜飲著茶水目送兩人離開。二人拉開居間的襖,穿過走廊,在緣廊穿上草鞋來到室外。接著沿著房子外圍繞了半圈,前往空間有些空曠、陽光從枝葉的縫隙灑落一地的後院。
「……就是這兒。」
果然如自己所料沒錯——
目的地有兩塊插在地面略顯偏大的石頭。
地面的泥土鋪整得很用心,石頭的外型也頗為氣派壯觀。大概是從別的地方找來的吧!
「抱歉。奴家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種東西了。」
「已經很好了啦。」
景介面露微笑。
坦白說,自己一點都不在意形式和體統。畢竟平時也沒有在信奉什麼宗教,所以對於該怎麼祭弔才是最適當的,景介並沒有一定的堅持。
不過——
要是兩人能和樂地並肩長眠在一起,那就沒有比這更棒的結果了。
景介驀然揚起視線。
剛剛一直光顧著看石頭以至於沒注意到,原來旁邊還有一顆高大的櫻花樹。在這個季節,樹上自然是光溜溜的一片,相信等春天來臨時一定會變得繁花錦簇吧。
「……吶,枯葉。」
景介一邊想像櫻花盛開的畫面,一邊輕輕地吸進一口氣。
「你不要太逞強喔。」
他以略帶斥責的語調如此說道。
「我很感謝你有這樣的心意,我想她們兩個也會很高興。可是……一直念念不忘已不在這個世上的人也不是辦法。你也有你的人生。」
「……景介。」
「我也一樣。雖然灰原和尾上的事情令人傷心,可是等著我去做的事情堆積如山呢。不但得把日崎救回來,我也想查清楚姊姊她到底怎麼了。」
「你確定?」
枯葉問說。
簡言之也就是「你確定要涉入這場風波嗎」的意思。
確定今後也要繼續跟枯葉、一族的內亂扯上關係嗎——的心意確認。
「先說好,太危險的話我就不奉陪了喔。」
所以景介也一如往常打趣的回答。
「……是嗎?」
枯葉呢喃的聲音和往常狂妄的語氣不同,難得地極為順從。
背後隱約有一股制服的袖子被拉住的感覺。
彷彿有所矜持又猶豫不前般,但又不失強力的手指。
那是出自於枯葉自己的意思,還是灰原促使她這麼做的呢?
「謝謝……你果然是善良的好人哪。」
「聽你在鬼扯。」
雖然不曉得問題的答案,不過現在姑且就先接受這樣吧,景介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