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k one 她說,至少等到明天 PART2 那封郵件傳來後

德永准09:00-09:37

等我發覺時,犯人已經不見了。

然後錢包和手機也不見了。

但是,那時我根本沒有多餘心思去注意東西被偷的事。

新宿那群義警團(我雖然這麼以為,但不知為什麼,他們三個人都理平頭,背後還貼了一堆筆劃很多的漢字,看起來更像是暴走族),蜂擁而上壓制住我。

「就說不是了,我不是色狼!」

「住嘴!轉過去!雙手靠牆,」

「可是我什麼都……」

「廢話少說!」

光讓義警團的人搞清楚我不是色狼,就整整花了十五分鐘。

終於誤會化解,然後我發現錢包不見了,走到十字路口附近找了一圈,再慎重地連人行道的角落都找遍後——明白自己是被扒了,又花了一分鐘。

是剛才從後面撞上來一起跌倒,那個化大濃妝的女生。就是她!

可是,她早就不見人影了。

血氣直衝腦門,這可不只是小說等才有的表現方法,是真的。脖子附近紅咚咚,頭部感覺好像脹大了,接著周圍不停地開始忙碌轉動。聽起來像假的,但是的確是這種感覺。

——怎麼辦?

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了。到這種時候錢包已經無所謂了,裡面也沒多少錢。但是手機里的電話號碼和通訊簿,還有尚未刪除的最新郵件。然後……咦?

反正我今天就要死了,幹嘛還擔心自己的個人信息會不會流出呢。

我忍住笑。是啊,我就要死了,將被解放了。從所有的事里。也就是說,也將從這麼細微的現實問題里解放。

確實這很不賴。錢包和手機都被偷走了,我卻一點也不用在意!很不錯,太棒了!

這就是真正的自由嗎?

為什麼我不更早一點這麼做呢?

……但是,我似乎心情有所動搖。發覺真正的問題所在,是直到我被帶到附近的麥當勞過了一陣子之後。

義警團的人們好像對誤以為我是色狼一事感到十分抱歉。等到誤會一解開,便很慎重地——如同字面所述——把我搬進去,把雙層吉士堡套餐推到我面前。

這是二十分鐘前的事了。

要是我沒盡全力推辭的話,大概會被他們帶到Lumine(註:日本購物中心。在新宿、涉谷、池袋、橫濱等流行集散地都有據點的LUMINE百貨,是年輕女性們最喜歡逛的時尚中心之一)頂樓的豪華餐廳去,推過來的應該是最高級的松阪牛的牛排套餐。

禁煙區坐了一半以上的人,不知從哪裡匯聚過來的義警團員,不知不覺總人數將近二十人。我完全被包圍住無法動彈。

後來出現的團長(似的青年),現在坐在我正對面的座位上,既不像道歉又不像人生教訓,一直拉拉雜雜地說個沒完沒了。困難的單字一個接著一個冒出來,說實話,我聽不太懂他講的內容。

而且不知為什麼,這群平頭軍團當中,只有團長留長頭髮並染成紅金褐三種顏色。

看起來很年輕——可能是大學生吧。但是周圍粗壯的團員們,大家都用最高級敬語行最深的禮……其實應該更年長嗎?

然後。

一瞬間,我心跳了一下。

「——是。幫助人,正因為身為人。」

這段話的前後,仍然是一堆我懂不太懂的成語。但是,只有這一句話,很不可思議地像鎂光燈打下來一般清楚浮現。

簡直像被看穿了一樣。

幫助——別人,去幫叻某人。

那就是我。

我在今天。在此之後即將死去——吃完了留到最後的大薯條,團長偉大的演說結束之後,我就要死去。這不但是幫助別人,同時也幫助了我自己。

幫助我自己……從什麼地方?

從痛苦裡。

因為痛苦不會結束。

人相當能忍受瞬間的疼痛——讀醫學史的書時,裡頭這麼寫著。就算無法忍耐,也有幫助忍耐的方法。像是酒啦、毒品啦,最近還有麻醉藥和止痛藥。當然會有副作用。

但是痛苦卻不相同。那是超越疼痛的東西。因慢性的疼痛而引起的痛苦,當然也會有。但是,其實那完全是兩回事。

痛苦並不會結束。這就是痛苦。

無法逃脫,雖然如此自覺著,卻心如刀割。

在古代中國的拷問當中,有不停滴水之刑……這是我從同班的伊隅那兒聽來的。應該是在下學期開始不久,在最初參加社團的某一天聽到的。

步驟如下:首先讓受拷問者躺平,用皮帶將手腳緊緊地固定住。然後在臉部上方設置了一個布滿小孔的水桶——讓水滴可以滴到臉部。

水桶里裝滿了水,足夠滴一整天。水滴十分緩慢地,滴滴答答,大約間隔五秒或十秒才滴下一滴。其它什麼都不做。揍或砍或壓置重物等等,那些像拷問般的事皆無。也不是用什麼特殊的水,極為普通的飲用水就可以。只是一直不停地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於是,會變成什麼樣……

——會變成什麼樣呢,我問了他。

——接受拷問的人不到兩個小時就無法忍受了,伊隅回答。據說他們不管什麼都會老實招來。有什麼財產都願意呈交出來。

——為什麼?

——那當然是因為他們已無計可施了。

——?

——那會有多麼的不舒服,雖然只是額頭有點濕氣無法擦拭而已,可是人真是很不可思議的動物,一旦領悟現狀和自己所期相反,並且絕對無法改變,而且還將永遠持續下去時,就無法再忍耐下去了。

這麼說時,伊隅不知為什麼有點害羞地微微一笑。

在一旁傾聽的其它社員們(大部份和我一樣都是繪畫班的人),都說「真的嗎」或「不敢相們!」等等,最後還說了「不然在學園祭玩玩看那個好了,由美術社負責企劃」這種蠢話,然後有人說「事到如今已經不能改企划了吧,文件都已經交出去了」,順延著話題轉到學園祭展示用的油畫完全沒進度上。

我到現在都無法忘記這段話。

但是,這是真的。

那些細微的什麼,真正領悟到已經絕對無法再怎麼辦時,人的心便無法再保持平衡。

這一定是真的。

那正是痛苦呀。

聽了伊隅的話時。我只覺得這傢伙知道不少不可思議的事呢,不過現在我懂了。

我們一定連水滴都無法再承受了。

——大概到明天(報紙的角落裡、短短新聞報導的馬賽克之下、同學們的謠言當中)我將成為一個話題吧。成績退步,一個人苦惱著,迷上網路之後結束了年輕而短暫的生命,成為可悲的過去。

沒有人會發現直正的情況。我為什麼會決定去死?我的水滴究竟是什麼?而皮帶又是如何緊緊捆綁的?

我在今天將幫助「17」。而「17」也會幫助我。

我究竟想做什麼呢?

希望當什麼呢?

醫生。我一直想當醫生。從小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很崇拜英雄。然後幫助別人。

我家是醫生世家只是偶然……沒有人可以選擇父母親而出生在世上……但是這其中絕對有所影響。

我希望能當上醫生。

我被期待當上醫生。

這兩者一直都是同一種語彙。

我讀了書。我看了『ER』(註:長達15年的美國NBC經典醫務類電視連續劇,台灣譯為『急診室的春天』。)。我聞了聞父親的白袍味道。我努力考試。我被爸爸和媽媽所讚美。我念書、填考卷、接受讚美、進入高中,發現頭腦比我好的人多得是,媽媽說再努力一點,只差一點點不是嗎,在這裡認輸太可惜了,一年級下學期成績逐漸退步,發現除了當醫生以外,自己沒有任何其它想做的事,成績不斷退步,不斷退步。然後——

然後,所以,我做我最後能做的事。至少一邊幫助別人而死去。然後我這麼期望著——

啊,糟了!

郵件……不傳郵件不行呀!

*

「那個,真的已經夠了。」

團長似乎不怎麼聽我講的話。不肯理解,這樣說應該比較正確。等他停住說某某神社的展示很棒請你一定要去看一次時,已經距離我說完台詞後三十秒了。

大薯條的紙盒早就空了。

「哎呀,這,」團長說。「要不要再來一包,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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